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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叔

不知不觉,都过了十几年了。两人交替地飞速出刀,碗口粗细的木柴被连劈十余记,渐渐难以维持平衡,每每落刀的尾劲一拉,都带得整束柴不住地摇晃,隐隐有随时飞散的可能。

安生心知崩坏在即,暗忖:“我可不能赢了鬼叔叔,得让他高兴才行。”唰唰连抢两刀,末尾余劲一拖,便要将木柴抖散。谁知鬼叔叔拦腰一挥,石砧上的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飘开,“唰!”散成无数细片,径粗还不及一筷,宛若竹篾一般;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若非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竖直刀痕,远看简直就像半截完好的粗柴,动也不动。

“好!”安生看得一愣,不禁脱口而出,最后这一刀便再也出不了手了。

呆得片刻,院里微风轻扬,将下半截木柴吹得四散而倒,稀哩哗啦的跌下了石砧。

阿叔低头哼笑,转身走进屋里。“进来吧!我早说了,你这三个月里若少拿柴刀,只怕还不如他呢。”

安生不觉微笑,取薄被替鬼叔叔盖好下身,也随阿叔进了屋里。

“喏,你瞧瞧。”阿叔取出一只乌木长匣,随手翻开匣盖。匣中的黄衬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四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剑锷,形制十分朴拙,给人大巧不工之感。

安生捧过长匣,不觉蹙眉:“阿叔,这剑…这剑好沉!”

阿叔不置可否,微哼一声:“拔出来瞧瞧吧。”

安生求之不得,小心翼翼捧剑出匣,锵啷一声龙吟,屋里顿时亮起一泓秋水。只见重剑的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不到两指,显然剑的主人擅长击刺,才有这样的特殊要求。

安生提劲轻挥几下,谁知剑刃晃也不晃,竟连一丝风声也无。

“真是好刚的一把剑!”安生赞叹:“阿叔,是谁用这么重的剑器?”

阿叔冷笑:“这便是花灵蝶让你来拿的玩意儿了。好个泼辣的娘儿们!那个…叫什么来着?”

安生听得咋舌不已,呆了片刻,才讷讷地回话:“叫……叫冷凌霜,外号“血染秋霜”,是百花轩的二掌院。这……这便是她要的兵器?”

两人对看半晌,阿叔“噗”的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使劲拍了他后脑勺一记。

“快去忘情湖罢,傻小子!这么刚恶的婆娘,当心她一使怪力,摘了你的脑袋!”

……

青云城,忘情湖畔,百花轩里,此刻安生坐在偏厅里,捧着贮着四尺重剑的乌木长匣不敢离身,匣外裹的赭红布巾就跟他周身的衣衫一样,早被一路不停的急雨打湿。

领着安生进门的老仆妇虽然替他沏了热茶,也给他一条破旧的布巾擦拭衣发,但安生一人独坐在这传说中的“温柔乡英雄冢”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有着某种奇妙的违和感,就跟浸透衣衫的湿冷寒意一样挥之不去,零零落落地沾上了他,甩也甩不掉。

安生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江湖四大剑门中,百花轩是唯一专收女徒的门派。从前在冶炼房见习的时候,百花轩是这一大票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最喜欢的话题,大伙儿想象着百花轩门下都是一个个妖娆婀娜、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总是聊着聊着就猥琐暧昧的笑成了一片,尤其洗澡的时候聊得最是得劲。

如今时光飞逝,安生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这些日子经过前堂执敬司的历练,渐渐懂了点人情世故,不再天真的以为百花轩里藏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

事实上,百花轩里规矩甚严,外客无论男女,都只能进到前厅而已,距离门人生活、习艺的水上庄园还有大段距离,连窥视都不可得。

安生奉命来过忘情湖几回,虽然都是在大门外交割粮秣物资一类,对百花轩门规也略有耳闻,这被招待到门厅里来,倒还是头一遭。

从大门到此间,一路都没见到其他人。安生枯坐许久,等到茶水无温,渐有些不耐,心想:“百花轩向来不留外客,我又是男子,总该是要避嫌才好。此间一直无人来应,倘若捱到傍晚时分,那可真是进退不得,有口难辩啦!”

犹豫之间,安生又坐了一刻有余,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提声向外唤道:“老嬷嬷!老嬷嬷!”

半天没人相应,他背起长木匣,径直往厅外回廊走去。安生没敢直接往里头闯,被人误会可是真的要命的,只是走到回廊入口处,隔着檐下雨瀑远远向外眺望。

百花轩的主体建筑沿湖而建,屋瓦连绵,缓缓伸向湖畔的一座小丘,庄园外环以高墙;入口处的门房只是一般的百姓,并不懂武功,数十户普通人家就住在大门前后,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村落,家家户户都领百花轩的薪饷,代为看管门户,也有充作佃户杂役的,和其他剑门相比算是颇有特色的一点了。

他进来时,记得守门的是两名庄稼汉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路替他撑伞到厅里,连忙提气叫唤:“大叔!有事相询,烦请来一趟!”连叫了几声,大门处却无动静。

安生颇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着恼:“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聋了?”微一犹豫,循着偏厅回廊,直接往后进走去。

回廊的尽头是一处钉满碗大铜钉的朱漆大门,安生正要推开看似沉重的门扉,忽见地上一物微微闪光,拾起一瞧,竟是一枚闪着铜光的锁头。那锁本该挂在门上,如今却被人削成了两段,断面平滑如镜,十分新亮,便是打磨过也不见得有这么平整,显是利器所为。

如此怪异,安生心中掠过一抹不祥之感,好奇心驱使他咿呀一声推开朱漆大门,只见地面上一条奇妙的痕迹横过青砖,仿佛是哪家农夫拖行着犁头或石磨一类的物事,一路迤逦着往园中拖去。只是青砖坚硬非常,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在青石铺成的廊间留下这样的痕迹?安生暗暗心惊。

安生蹲下观察片刻,习惯性的将门扉掩好;正要转身,颈后忽然一痛,一点尖锐的寒凉摁压着他的颈椎,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摁压处破皮流血的模样。

剑尖的主人微微向前一送,压得他紧贴门扇,丝毫反抗不得,随即身后响起一清脆爽利的女喉音。“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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