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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喟然长叹

经过内外战乱后,李家的元气也随之荡然而去,只剩下了空而大的屋子。丫头仆妇们为了生存也不得不走的走,嫁的嫁,各自谋生路去了。

自从男人们离开后,丫头仆妇们的生存焦虑绝不亚于幸存的女主人们。从那一刻起,她们知道这个让她们辛苦劳碌的生存之地将是风雨飘摇。年轻的女主人们想法设法的离开,让她们感到留下来的恐惧,然而离开的女主人们又纷纷回来,又让她们明白了外面的生存更加不易,只得暂时留下且更加勤恳的干活。但是时间前移,李家渐渐支持不起了众人的饭食,而现在即使她们不走,李家再也养不起佣人、用不起仆人,就连冬子也出嫁离开了李家。只有年老的张妈钱妈,没有去处,依然寄住李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自食其力。

冬子自幼被叔叔婶婶卖给了梅家做丫头。叔叔婶婶眉开眼笑的数着钱离开梅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老太太了解这个苦命的孩子身世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六儿媳妇提出让她从李家嫁出去的请求。

冬子出嫁不亚于李家女儿出嫁般被重视,看在梅爵的面儿上,家人都尽心为这名丫头准备嫁妆,虽然财物薄少,但是该有的老太太和儿媳们都帮她置办了:碗盘盆瓢、箱笼灯包、被褥鞋袜、红绿果子……妯娌们亲手给她做了一身大红金凤嫁衣,老太太给她置办了一套银首饰。梅爵翻箱倒柜,挑出一对镯子给冬子。她原本没想给她什么,但是发现就连妯娌们都上心,自己也只好随喜。只是她有几句话想是给这个从小就跟着她从梅家辗转到李家的无根的人儿。

晚间,冬子又过六房来给梅爵母子铺床,被梅爵制止了:

“怎么还来做这些,快不要动了,明天就要出嫁了,今晚就早些歇歇,明天要早起的。”

“我都做习惯了,不做,感觉少了件事,睡不着!”

“别做了,坐下,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哦……”冬子坐下。

“冬子,你虽然嫁人了,可是要记得你还是你!你不是哪一家的,就是你自己!就如我,不是梅家的,也不是李家的,就是我自己!不因为离开哪一家迷茫胆怯,也不因为在哪一家迷失恐慌!”梅爵嘱咐她。

“……”冬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知道,家里嫂子们回来,大多为的是一个最终的归宿!李家人,这样情形,我不能说什么。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跟着我,从梅家到李家的日子一天到晚瞻前顾后,现在又要到夫家……你只有精神独立,才不会感觉自己飘零不安,不管在哪里,都不惧风雨!”

“嗯嗯!这些年我跟你学到了不少。尤其刚刚被卖到梅家,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就怕做错事!后来跟着你,渐渐才活得轻松一点儿。现在要离开你了,我确实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放心吧,那人是我远房亲戚!我还找人问过,都说他从小到大表现得诚实可靠!”梅爵说着,递给冬子一个红布包。

冬子接过,笑着打开,看见一对镯子。

梅爵道:

“别看了,等明天过后再慢慢欣赏。今天就早点儿睡吧,明天要早早起床。明早我过去给你梳洗!”

冬子两眼泛着泪花儿,起身回去了。

第二天,接亲的人早早到了,老太太请他们到上房客厅入座,张妈钱妈和众位妯娌们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喝茶吃果,嘱咐众人小心搬运红纸包裹的陪嫁的碗盘盆罐、箱柜被褥……

李家大院喜气洋溢。尽管这是李家最接地气的婚事,无论形式、仪式还是规模都简单疏落。老太太看着人进人出,心里甚是宽慰,这些年,家里难得能有这份喜庆气。她给这个丫头好好办,从除了讨六儿媳妇欢心外,也希望让这个家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冬子已经梳洗装扮好,被梅爵拉着来到上房,给老太太和众位妯娌行过大礼,然后被梅爵和两位老妈妈扶着上了轿子。吹吹打打中。轿子被抬走了,接亲的队伍渐渐远去。老太太和妯娌们目送远去的热闹气息,说不出的失落。

兵走了,年轻力壮的丫头婆子也走了,只剩下老弱和家主了。此一番,家里人更少了,更安静了。

两位老妈妈力不从心,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老太太提议,让两位老妈妈教给她们需做的日常生活的全部内容。

妯娌们不得不亲自下厨做饭,才发现太难了,菜知道太多,会做的却没有。她们要从基本的点火学起,对她们而言点火很难。有时候要做的菜已经摘洗准备就绪,却发现,火还只是熏烟缭绕的不成气候。

菜终于做好了,不是糊了,就是生了,再就是缺油少盐……

老妈妈感叹:她们觉得做饭菜如此之难,不知道更难还排队等着她们呢。

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是勉强合格了。接下来是学习织布裁衣。这个让她们眼花缭乱,最后不得不放弃学习织布,只保留裁衣。这一项是景沁然先掌握的。她以往擅长绣花,所以领会得快。其他人也能自己缝线钉钮扣了……

家里男性离开后,女人们都自觉不再穿明红鲜绿的衣饰,可穿的选择少了,常穿就那几件。家里家外琐事,费衣费鞋,她们不得不把做粗活穿的衣服补了再穿,破了再补。

一早,任淑贤找景沁然,麻烦她给补补去田地干活时刮坏的裤腿,叹息说:

“我自己针线的太慢了,请四兄弟媳妇给补补,我去为大家准备早饭。”

景沁然微笑着答应,拿起针线开始缝补大嫂的衣服,边缝补,边想到了爱美的贾宁玉。那个玉一样人儿走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足,若是她也生活到今天,能接受穿补丁的衣衫吗?怕是不太可能,可是不穿又能怎样呢?就她那金枝玉叶的姿态,就算肯干,也未必能干得了多少,如何能挣得继续维持花团锦簇。

经过一个春夏秋冬,包括老太太在内都能做得来家中的家务事了。就在妯娌们感叹生活原来这么繁琐麻烦时,两位老妈妈又连忙趁着开春带着她们去外面犁地耕田,准备春播。

家里的所有的活无论粗细都落在了妯娌们的肩上。她们不得不挽起袖子,操持家里家外。面对粗细轻重俱需亲自上手,任淑贤这时觉得家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多一点轻松,多一点儿安心。她也和婆婆一样,也害怕家里再少人。她对梅爵着实好了起来。梅爵感觉到大嫂的转变,心中诧异。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早饭后,妯娌们去田里犁麦收过后的土地,由于没有牛,当然即使有牛她们也不会使唤,只能用肩膀拉犁头。

任淑贤建议让梅爵扶犁,妯娌没有异议。任淑贤带着妯娌把绳子套在肩膀上。她们在张妈和钱妈的指导下,开始犁田。才耕了一垄,她们就累得半死,感觉嗓子冒烟,人也快虚脱了。任淑贤坐下来,大口喘气道:

“快坐下歇歇!”

妯娌们都随意坐下来,也不顾及形象和坐处的讲究了。歇了一会儿,任淑贤席地坐着拿出水壶和茶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递过去。韩章姁坐得较远,她站起来接大嫂递过来的水杯,差点没能站起来,两腿软得快不听使唤了。

张妈趁歇息的间隙忙告诉她们这其中的诀窍:

“太太们,你们拉绳子时,要一起用力,步调一致,这样力气才能足够。”

钱妈接着道:

“六太太,你扶犁时,不要太用力往下按,那样前边更拉不动了!”

停停歇歇,天快黑了,女人们勉强耕了一小块,她们就不得不回去了。回到家里,见老太太已张罗好了饭菜,孩子们也都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了。她们什么也吃不下,只想歇息。

老太太心疼道:

“越累越要吃!要不然更歇不过来了。”老太太再三催促,妯娌们勉强吃了几口,就精疲力尽的各自回屋睡了。留老太太等人收拾碗筷。

第二天早上,她们醒来,虽然力气恢复了,但是都浑身酸痛,尤其是胳膊,疼得快要抬不起来了,动一动就忍不住痛叫出声来。尽管如此,她们仍然不得不挣扎着吃点儿东西,趁早上凉爽些赶去田地里继续作业。

外面一早就有些闷闷的,虽然尚未出太阳,郁热的气息厚重。走在路上,任淑贤靠近梅爵,小声道:

“老六媳妇,你知不知道老六和老五两人以前可能参加过像段司令这样的队伍?”

梅爵听了一惊,想了想开口道:

“大嫂说的是铭卿和五哥认识段表哥吧!这个自然。他们以前在同一学校读书!”

“不是,当时,我娘家德全说老五、老六好像在革命!我当时不敢说。现在记不真了!”

“哪有的事!那是什么事啊!他们当时不过是学生。”梅爵敷衍道。

她心里担忧大嫂纠结此事,把事情说给老太太和妯娌们,这样会给她们增添心理负担。不过她很诧异,不知道大嫂最近变了对待自己态度,是不是就是探听这件事缘故。走了几步道:

“一定是当年德全听别人议论铭卿和五哥激进,所以误认了他们。想想,他们又没兵没马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像表哥那样革命!”

“也是,才两个人,打架都招架不了。幸亏这事一直放在心里没说出来,否则真是笑死人了。”

梅爵见大嫂说话时态度诚恳,才放下心来。

她们走到田地里就感觉汗流浃背了。然而生活鞭策着她们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余地,只能接着昨天还没干完的活继续……干干停停,两个小时后,天阴下来,妯娌们顿时感觉凉爽宜人,韩章姁直念佛:

“阿弥陀佛!总算老天开眼,给我们送了点儿凉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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