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看着远处延绵的山,无限怅惘地说:要不我们几个隐居吧,当一个真正的侠客,以后闯出名堂,为民除害,江湖上好歹还有我们的传说,比在学校好多了。
说实话,我当时心里颤了一下,这个想法太震撼了,它是我的一个梦。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宣扬这种思想,我受伤了,大家什么也没有,到时去山上饿死都有可能。所以我说:别胡说,我们一定会走出去的。
志明从裤兜里掏出一小把山楂,亮在大家眼前:看,我上山的时候采的,忘记吃了。
大家的眼睛突然变得比山楂还红,弹起来去抢。志明躲闪不及,等他想起来握紧双手时,摊开来看,只剩下两颗幼小的半红半黄的山楂。志明送到我面前,吃吧,这帮混蛋太快了。
酸涩的山楂引出来我许多口水,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跟大家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走,天黑了就不好了。
大家吃了酸山楂,精神又小抖擞了一回,迈着小步伐重新出发。说实话,我很累,我只有十三岁,而且我该死的右臂受伤了。但如果选择往前走,我就必须强壮。为了消除同伴们的消极心理,我和他们聊起班里趣事,比如哪个女生最漂亮啊,比如谭老师和陈老师穿的西服哪个更破更旧啊。
铁路突然说:兰兰跟白飞飞一样可爱漂亮,我喜欢。
笑容僵死在我的脸上,原来铁路也喜欢兰兰。铁路是我的同桌,我们都坐在兰兰的后面,他们俩也经常说话,而且铁路跟兰兰放学经常结伴而走,原来是这样。可是,兰兰这么漂亮,本该有很多人喜欢的,只是不知道我跟铁路,谁是沈浪,谁是宋离。从那一刻起,我得防着铁路了,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但我要比他更厉害。
我的坚持没有错,虽然那时我们都没有手表,但应该是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我们才终于走出了这破村子,小河继续往东流,可我们要北拐了。往北行了好久,我们竟然到了我们村所在的石门镇上,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傍晚的小镇我没有见过,以前我们来镇上都是一大早步行,买完语文和数学辅导书后去小公园的游乐场玩一会,下午就回去了。此时傍晚的小镇,从人烟凑集里面可以发现它的柔和如水。沿街的商铺全都开着,但是老板不打算叫喊了,静静地摆在那儿。
到了一个水果摊前,我们几个顿时上演了饿狼传说,目露凶光,盯着水果不放。那些橘子在夕阳下发着黄澄澄的光,跟金元宝一样。我们很久没喝水了,山楂的作用早已云烟,好比用虾米去填鲸鱼的肚子,更勾起饿意。对水果摊这样的注目礼,我们几个大概行了三分钟之久,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我们几个是小流氓,就拿了六个小橘子分给我们。我们啃着橘子继续出发,送走了夕阳,我们在月辉下终于到了两个村子的岔路口,作了短暂分别,各自回家。
他们回家后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到家时天色大晚,但奶奶也是刚在黑暗中做好了晚餐,爷爷在柴房里炒茶。他们都没有空问我,只是吃饭的时候我用左手,奶奶问了一句:怎么用左手吃饭?快换过来!我就硬着头皮抬起右手,头低到桌面,慢慢地把饭菜划到自己嘴里。不是我矫情,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今晚没有去看爷爷炒茶,晚饭后直接躺到床上。爷爷奶奶估计以为我疯玩累了,他们也很忙,也就没注意到我。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起来,手臂更痛了,痛到我根本无法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直到外面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这时候应该快九点了,住在镇上的姑妈回来帮忙采茶,看我还赖在床上,就叫我跟她一起上山。这样我才讲了我受伤的事情,姑妈骂了我一句“孬子”,就骑自行车驮着我到镇里的医院。
去镇上虽然是下坡路,但这路太烂了,跟蟾蜍的脊背一样。所以姑妈骑得很认真,我从后面都可以感觉到她绷紧的神经。我坐在后面,左手紧紧抓着坐垫的下面,春风拂过我的面庞,我觉得很温暖。好像是姑妈带着我去春游,而不是去医院看病。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镇上的医院。二楼的骨科医生办公室跟地窖一样黑暗,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壮骨膏的味道。带着厚厚镜片头发冒油的男医生来回扭动我的手臂,问我什么时候最疼,他的判断是我疼得嘴扭曲得说不出话了,那个位置肯定最痛。捏了几下之后,男医生说:“没什么事,骨头轻微受损,不过小孩子骨头愈合得快,打个石膏就行了。”我和姑妈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懂。
我坐在椅子上,男医生蹲在我面前,用水把石膏打湿绑在我的手臂上。男医生的手法出奇的烂,纱布都不会撕,不是撕长了就是撕短了,或者撕不下来。里面的医生赶来当助手,终于裹好。打了石膏的手臂很重,但看起来还是蛮酷的,像极了步惊云的麒麟臂。
回家的上坡路要难骑的多,到了半路的水库,我和姑妈停下来休息。二八自行车停在路上,我们坐在大坝的斜坡上,暖风吹皱湖水,野鸭在湖底湖面时隐时现。姑妈突然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这次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放假前的期中考试我语文还没做完,我最讨厌语文了。作文题画了几朵花坛里的花,叫我们看图写作文。我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是真的写不出来,因为我们后面花坛里的花都死光了,有可能是我们每次大扫除都把垃圾倒进去的缘故。
我就跟姑妈讲,哎呀,我手臂又疼了。
姑妈立马起身,看我都忘了,马上带你回家休息。
回家吃过午饭,爷爷奶奶姑妈全部上山采茶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又回到了之前的放假生活,只不过手臂上多了一个石膏。我在后院里来回走着,有时蹲下来翻翻潮湿的石块,看里面有没有蟋蟀啊蜈蚣啊什么的,但是一掀石头它们就跑了,我现在的身手是追不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逃走,要是以前,只要被我看了一眼,它们注定小命休矣。
正在无聊的时候,有人在敲门。我打开一看,志明手上捏着的两只蝉正在“吱吱”的叫着。志明满头大汗:这是我来的路上刚捉的。我有一个想法,用绳子把它俩连起来,看它们怎么飞——又见到我的手——可是,你的手……
没事,已经不疼了。我咧开嘴,送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的主意很好,我们开始吧。
捉好了蝉,我们用一根细绳,一端缚住一只蝉,往空中一抛,两只蝉各自往相反的方向飞,细绳被拉得笔直,直到它们精疲力竭,细绳便旋转着落下,引得我们在地上手舞足蹈。后来,我们就这样手舞足蹈了一个下午,比蝉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