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在南市过夜,第一是因为不方便,第二是因为他们俩现在都没有退休,这次来南市,是跟学校请假才过来的。
见路安没有什么事,放下心中悬着那颗心,他们当天晚上就赶回去了。
临走之前李玉兰改不了那啰嗦的脾性,碎碎念着:“冰箱的菜,我买了那么多回来,你自己每天起来,随便做点什么都比不吃强。”
“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熬得这个脸蜡黄蜡黄的。”
“冰箱下面有速冻饺子,你不想做的时候,就放锅里蒸一下。”
“房间要收拾,起床的时候就把杯子叠了,顺手的事。”
这些过往路安觉得啰嗦的事,在这刻她听的格外感动,她伸手轻轻抱了一下她妈,嘴里却故作嫌弃:“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玉兰见她靠近,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个小傅,人不坏,但是能让他早点搬出去,就搬出去,总归不方便。”
路安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嗯,知道了。”
路有言还惦记着和傅慎宁下棋,这个时候已经把其他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小傅有时间来东市玩啊,我们再来上几把”
李玉兰听到他的话,当即掐了他的腰一把。
路有言“哎哟”一声,意识到了不对,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只讪笑。
李玉兰和路有言来的时候本就是匆匆而来,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带走,两个人就这样走了。
路安送他们到小区门口,看他们准备上出租车的时候,突然开口:“爸,妈,我每个月回去看你们一次。”
路有言:“没事,你要忙就不用回,我们身子骨都健朗着呢,别担心我们,你忙你的工作就行了。”
路安见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替自己照相,突然觉得嗓子眼堵得难受:“回去注意安全。”
两个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仿佛就为了给路安做两顿饭。
路安回家以后看着被爸妈收拾的干干净的餐桌和房间,心底突然有点难受。
其实他们要的也不多,只是要她平安,如果能陪在他们身边更好。
但是如果你想在外翱翔,他们又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给你最大的宽慰。
傅慎宁中午吃的太多,到现在胃里还撑的难受,他坐在沙发上,手撑着胃部,见路安表情怏怏地站在门口,起身,走到她面前安慰:“没事的,想他们就回去看他们就行了。”
路安抬眼看着安慰她的傅慎宁,突然问:“你想家人吗?”
傅慎宁怔然,家人?
敏敏远嫁他乡,她走了,再后来老王爷也没了。
家人这个词,于他而言,一直都是奢侈。
他垂下眸子,眼里的光暗了暗:“都不在了。”
路安眼睛睁大:“老王爷,也...”
傅慎宁:“嗯,你走了以后的第三年,他也走了。”
路安看着眼前的傅慎宁,思绪翻涌,她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孤寂,内心感到一阵刺痛,她知道敏敏和老王爷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们是他在那漫长岁月里的寄托。
她突然想伸手抱抱他,她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嗄着喉咙说:“对不起。”
傅慎宁像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咧开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觉得嘴角有千斤重,最后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他去的很开心,他走的时候我守在他的身边,他把我认成林初南,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概都是他们未成婚的琐碎事。”
老王爷走之前,屋里只有傅慎宁一个人,他躺在卧榻上,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看到傅慎宁,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悬在空中,对他说:“初南,你等等我,我来陪你了。”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忏悔着:我很后悔,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娶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敏敏,也害了慎宁,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你会不会怪我,初南,我想见你,有害怕见你,但是能去陪你,我很开心呢,我老了,你还年轻着,你不要嫌弃我。
他是带着笑意走的,没有一丝痛苦,永远地阖上了眼。
那一刻他才真正知道,真正痛苦的只有还留在世上的人,而他们,好像是轻松的面对死亡。
敏敏是,他父王是,她也是。
路安见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沁在了痛苦之中,她听见脑海里有一个隐隐的声音。
终于她还是抬起了手,环住他:“傅慎宁...”
她只能喊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也给不了任何承诺。
傅慎宁拥住她,他们站在玄关处,头顶昏黄的灯光从天花板落下,他们俩的影子融在其中,模模糊糊地打在鞋柜上。
这座城市万家灯火,却没有一个是他的家。
日子就这样不平不淡的过着,驶向未知。
傅慎宁在路安父母走了以后,开始着手开始找自考的资料。
他用力在纸上将学历做了一个排序:中专、大专、本科、研究生及其以上学历,最后用笔将本科圈了起来。
如果想获得更高的学历,那么就必要先拥有本科的学历。
他在网上翻看一下,今年翼省的自考规则开始改革,原本考试在一年有三次,一共十四门,考生可以一次可以选择四门,也就是一年半才能拿到证书。
但是今年的改革后,考生可以选择一次性报考十四门,在一周规定的考试时间考完,就可以拿到证书。
傅慎宁在网上搜寻了一下考试时间,他拿过路安摆在电脑桌上的日历,将7月25号至7月30号圈起来,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到考试还有二十三天。
他在网上搜寻了一下,最简单的专业是什么,手拿着笔在纸上抄写了几个专业,并没有很上心,本科只是他的一个跳板,他真正的目的,是十二月的研究生考试。
研究生考试是可以跨专业的,而且他可以准备的时间更充分。
一切都确定好后,傅慎宁的动作很快,他的计划表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做了出来了,包括学习英语,因为报考研究生,不管哪个专业,英语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对英语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英语字母的样子跟之前路安跟他说过的声韵母很像,却又截然不同,所以英语他必须要提前准备。
路安对此除了感叹他把自己安排的很充实以外,就只能感叹这人的自制能力。
对于他考试,她也没有半点担心,甚至有些盲目自信。
《司蓉》就是在这个时候彻底杀青了,傅慎宁抽了一天,跟一起路安飞了横市。
傅慎宁来了两个多月,虽然也见过很多东西,这飞机也在电视里看到过,但和自己坐还是两码事。
他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心底就有些发慌,但面上却不显,强装的镇定。
路安缺是个飞习惯了的,登机后就将U型枕、眼罩、耳塞、口罩带好,然后对傅慎宁嘱咐道:“飞机落地了再叫我,这边飞横市不到三小时,很快的,飞机上的餐食有些难吃,你可以拒绝,落地我们去吃别的。”
路安倒头就睡,留在心底不安的傅慎宁独自清醒,他也尝试闭上眼睛睡觉,但是飞机的轰鸣声让他很难受。
飞机上升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像是有针扎似的痛。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个小小的窗户外的风景吸引到了,窗外的云层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携卷着云浪。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他很难相信,在他头顶上空的几千尺会有这样壮阔的风景。
也想象不到,原来人真的可以在天空遨游。
这,就是她一直向往的自由吧。
飞机落地以后,他把路安叫醒,路安摘掉眼罩,迷糊地往窗外瞥了眼,嘴里嘟囔道:“到了啊!”
身边的人已经在排队准备出仓,路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又伸了个懒觉,看向依旧坐着的傅慎宁:“走了。”
傅慎宁看着窗外,路安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傅慎宁别过头:“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路安愣住,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就仿佛这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她尝试安慰他:“没有,”却又突然停住,她和现在的他,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她凝着神,敛着容,看着他,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相信我。”
她笃定会有那么一天,他和她都站在各自行业的顶端,成为有用的人。
即使那个时候,他们于这个世界而言,依旧渺小,但是他们至少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人。
她没有点名这句话,傅慎宁却好像听懂了,他注视着她,突然笑了:“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个人抵达剧组说定饭店包厢,包厢里觥斛交错,热闹非凡,在门口和制片人敬酒的陆敬最先看到两个人。
陆敬敬完制片,拿过桌上的酒杯,满了一杯酒,走到门口递给傅慎宁:“我喝梁瑾媃打赌,你们俩会不会一起来,我赌的不会,你先喝了吧,快喝!”
傅慎宁接过酒,与他捧杯,饮尽后,难得地调侃了句:“输了什么?”
陆敬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车!老子最喜欢的那辆车!”
傅慎宁将空了的酒杯,反着倒了倒:“那恭喜你了。”
陆敬觉得他不应该跟傅慎宁说话的,他这是在给自己添堵!
路安含笑看着这两个人,意外的发现,傅慎宁的话越来越多,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的冷冰冰,他开始变了。
傅慎宁察觉到她的眼神,扭过头,问:“怎么了。”
路安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路安!”
梁瑾媃在不远处朝她挥手,喊她的名字。
路安对她招了招手,回过头对傅慎宁说,笑吟吟地开口:“就觉得你变了很多。”
说完这句话,路安朝梁瑾媃走去,傅慎宁留在原地,自顾自地笑了。
陆敬在傅慎宁身边,手里拿着空酒杯,手肘搭在傅慎宁的肩膀上,咂舌:“梁瑾媃说你们俩不是一对,我打死不信,我现在算是看出了点意味,感情你是单相思啊。”
他话里的调侃意味很浓,傅慎宁不甚在意,他走到角落里坐好,陆敬见他没反应,放弃了拿他打趣的心思。
这场杀青宴,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尤其是萧广梁,作为总导演,被人轮番敬酒,一个晚上下来,不知道喝了多少,等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最后被人送回房间。
陆敬今天晚上把经纪人留在酒店,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等到饭局结束也是喝得烂醉,坐在凳子上,面对着傅慎宁开始胡言乱语。
原本想叫他的经纪人来接,但他醉归醉,戒备心倒是挺强,死活不愿意给自己的手机解锁。
最后只好把送他回酒店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傅慎宁,傅慎宁脸上尽是嫌弃的意味,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路安和梁瑾媃是最后从包厢里出去的,她们聊了很多关于合同的事情。
等到所有细节都商榷好过后,包厢的人除了她们俩,已经走空了。
梁瑾媃见两个人基本都达成一致后,起身转了转脖子,说:“走吧。”
两个人正打算离开包厢,主桌的桌子下响起了手机铃声,路安和梁瑾媃对视一眼,梁瑾媃走过去,掀开桌布,从桌子底下捡了台手机摆在桌上:“这谁的手机,还能掉地上?”
路安凑过去,将电话接通,点了扩音:“喂,你好。”
那边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过了会,一道女声从话筒里传来,语气里带着迟疑:“你是哪位?老萧呢?”
路安顿了顿:“你好,是这样的,今天萧导的戏杀青,他手机掉饭店包厢了。”
那边的女声语气里的迟疑散去,反而带了点盘问的意味在里面:“你是剧组的演员?”
路安:“嗯,是的。”
“我知道了,那你早点把手机还给我们家老萧。”
话筒对面的女人语气说不上太好,路安听出来了,但她还是好脾气地应声:“好的。”
路安打算挂断电话,手刚放到绿色的挂断键上,电话里的女人继续问道:“你是剧组哪个演员?”
身旁的梁瑾媃一把夺过手机,直接挂断,女人的声音彻底从包厢里消失。
梁瑾媃把手机往桌上一掷:“什么德行,要是她的手机就算了,这又不是她的手机,一个劲的叽叽歪歪。”
路安从桌上将手机拿起:“我明天早上飞回去了,你呢?”
梁瑾媃歪着头想了想:“我也是,回家陪孩子。”
“那现在一起过去把手机拿给导演吧。”
梁瑾媃没拒绝。
酒店是剧组给定的,大家都住在同一个酒店,只是楼层不一样而已,多走两步路的事情,路安也没有想太多。
萧广梁住酒店六楼,她们俩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梁瑾媃的手机响了,她顺手接了起来,大概是楼道的信号不太好,她对路安扬了扬下巴,嘴巴一张一合,做了个口型:我在这里等你。
路安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喊了句:“等一下。”却不是萧广梁的声音。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里面传来拖鞋趿拉地板的时声音,然后门从里打开了一条缝。
她迟疑了一下,又叩响已经被打开了的门。
里面的人说了声:“你直接进来就好了。”
路安没动,站在门口说:“萧导的手机落在包厢了,我给拿过来。”
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然后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声音,她立在门口:“没事吧?”
“你能进来帮一下忙吗?”里面的声音有些急迫。
路安犹豫再三,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是同剧组的一个配角演员,路安瞧着眼熟,他们似乎打过几次照面,隐约记得是叫王启明。
萧广梁跪在床边,半垂着头,一只手放在床上,地上有一大堆秽物。
路安把手上的手机放在电视柜上,又从门口的架子拿了一包纸巾,一瓶矿泉水走过去。
王启明接过她递过的水和纸巾,打开水送到萧广梁嘴边,萧广梁就着他递过去的水吞了两口,然后仰面,头靠在床沿,手摊在地上。
王启明企图把他架到床上,却磕磕绊绊,路安上去搭了把手。
两个人齐心协力把萧广梁扶到床上躺着,王启明看了眼床上的萧广梁,甩了甩手腕。
路安则瞥了眼一片狼藉的房间,抿唇:“没事了的话,我就先走了,手机我放在电视柜上了,今天晚上有个人给萧导打了个电话,我接了。”
王启明看向她,开口:“谢谢你。”
路安:“不客气。”
她转身离开房间,面上看不出任情绪,走到楼道的时候,梁瑾媃的电话还没挂,见到她过来,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句:“好了,我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商量,我还有事。”
她也不等对面回话,直接挂断电话,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有事耽搁了。”
梁瑾媃皱了皱眉:“萧导不是醉了吗?”
路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梁瑾媃。
晚上送萧导回来的人,并不是王启明,但王启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萧导的房间,她不敢深想。
梁瑾媃在圈子里待久了,察言观色的功夫是锻炼出来的,见路安面露难色,也不再逼问,将话题转移:“袁晴这个月我放了她年假,等她回来,我就叫她过去带你,你可能会很辛苦。”
路安咧嘴笑笑,说:“瑾媃姐,谢谢你。”
梁瑾媃难得正色:“你很努力,我看得出,但是这个圈子不是努力就能出头的,我今天拉你一把,除了喜欢你以外,还看中了你的潜力。”正形了没一会,语气又变得俏皮,“所以要多给我赚点钱啊,别让我血本无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