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欲迎天子都许?”郭嘉语气随意地提起。
荀忻点头,“奉孝敏锐。”他并不意外郭嘉入许县后猜到曹营计划,以郭奉孝的智计,猜不到才是怪事。
郭嘉晃了晃杯中浊酒,“借元衡之语,曹公非池中物也。”
“奉天子,欲效晋文公耶?”他轻声笑了笑,饮尽杯中酒,带着酒气凑到荀元衡近前,低声道,“此文若之计?”
“奉孝必然治《易》。”荀元衡侧开脸,“能掐会算,郭半仙。”
郭嘉退回去,琢磨着“郭半仙”的诨号,“元衡却常出我意料,非嘉之能算也。”
“倘若事事不出意料,倒索然无味。”郭嘉自言自语,再次为二人添杯,按头让荀元衡喝,“当为此浮一大白。”
“有酒无曲,岂能尽兴?”郭嘉放下耳杯,唤过酒贩,“为我唤倡优四五人,来此助兴。”
他解下腰间锦囊,取出两枚金饼掷在食案上,咚然有声,引得旁人注目。
郭嘉见此倾身去摘荀元衡佩在腰间的印绶,铜印被重重放在案上,“此君为明公麾下长吏。”
原本动贪欲的恶少年们看见印绶,止了心思,转过头去不再围观。
酒肆主人取过金饼,连声称诺,嘱咐家人看好酒肆,自己出门去找倡优乐者。
几刻钟后,伏在案上昏昏欲睡的荀忻被鼓瑟吹笙的乐声惊醒,他茫茫然抬头一看,席间不知何时坐了六名乐者,弹琴鼓瑟,吹埙弄笛。
而他的朋友郭奉孝,用指节扣着食案,闭目喝酒,显然陶醉其中。
荀忻:“?”
他疑惑到酒意都消了几分,望着暗沉下来的天色,不得不提醒,“奉孝,即将闭市。”
市肆是早上开市,傍晚闭市,荀忻觉得自己在一片乐声中隐隐听见了即将闭市的金鼓声。
酒肆主人收拾好铺面,这时候站在一旁报时,“闭市唯剩二刻钟矣。”
一个时辰有八刻钟,两刻钟就是半个小时,“当归矣。”荀忻望见了食案上眼熟的印绶,取回系在腰间。
乐声也停了下来,众人望着穿着官袍的荀忻,等长吏发话,“尔等归矣。”倡优们起身,拿着自己的乐器趋步而退。
“元衡再饮两杯,嘉即随君归。”郭嘉晃了晃酒壶,示意荀忻,“还有酒未尽,惜哉。”
荀忻望着倾倒在地的两个陶壶,不由长声叹气,可惜什么,他们两个已经喝了快三壶酒了,一壶酒接近一升,中途去了一次厕所。
就算这种浊酒度数低,也顶不住没完没了的喝。
耳杯又被添满递到眼前,荀忻破罐子破摔,接过饮尽。
……
暮色状似缓慢,在片刻间笼罩大地,暗色中,一人牵着两匹白马,身上还靠着一人,在街巷中艰难走着。
郭嘉叹口气,他以为荀元衡年纪见长,酒量也定然见长,没想到由他亲手把人给灌醉了。
看荀元衡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郭嘉不敢让他骑马,要是有个万一坠马……
郭嘉叹口气,将即将滑落的荀元衡勉强再扶住,饮酒误事,是他失算。
他从市中走出,沿着街巷往前走,唯一识路的荀忻不能指望,只能等着荀文若发现他们没回去前来寻人。
希望诸事繁忙的文若能早点察觉弟弟和朋友丢了,郭嘉找了个隐蔽的墙角停下来,他喝得不少,头晕脑胀中强撑着思索,如果遇到巡夜的甲士,直接报出荀元衡的名号,应该能避免被围击。
只是这样做,似乎有损荀元衡的名誉,而且他第一天入许县就犯夜禁,未免有些不得体。
耳边传来马蹄声,郭嘉抬眼望去,有数十骑举着火炬而来,为首那人脊背挺拔,身形熟悉,火光映着皎如明月的容颜,正是他好久不见的友人荀文若。
“文若。”青年人的声音恍然如玉石相击,在静夜中极为清晰。
荀彧看到白马时就已下令驻马,他独自走过来,看着荀忻昏迷不醒地被郭嘉揽在肩头,正担忧时又闻见两人身上浓重的酒气,忧色反而褪去。
自家堂弟酒量不行,他是清楚的。
“奉孝。”荀彧向郭嘉一揖,扶过醉酒的荀忻,“远来未能相迎。”
“奉孝住处已然备好,且上马归矣。”
他转身吩咐随从,“劳诸位护送郭君。”
“元衡如此……嘉愧矣。”郭嘉拱手回礼,“明日再与君促膝相叙。”
郭嘉牵过荀忻送他的白马,跟着一众骑士上马离去。
久别重逢的小插曲就此揭过,今日肆意放纵过后,明天等着他的是运筹帷幄,纵论天下大势。
随从护卫身上披甲,不好帮忙,荀彧亲自将弟弟背起,所幸此处离他家不过数百步路,不算太远。
荀忻意识浮沉间,鼻畔传来熟悉的沉檀香气,侧脸压在人温软的脖颈上,青年用幼时的语气唤道,“兄长。”
“我在。”荀彧脚步极稳,知道他仍未清醒,哄孩子般应声。
下一刻荀忻埋头在蕴着香气的衣领中,“兄长是人间兰麝……”
荀彧闻言莞尔,别人喝醉了多要骂人,荀元衡与众不同,从小醉了更会甜言美语。
“……自然透骨生香。”耳边荀忻轻声絮语。
他闻着熏香气息,觉得无比安全,放任意识再次沉没。
夜色深沉,荀彧身旁两名随从走在数步之前,两支火炬在黑暗中燃着橘黄色的火光,隔开黑暗,照亮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比人间兰麝,自然透骨生香。——宋代苏轼《占春芳·红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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