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干燥晴朗的气息渐渐消散,宋府门前的小巷接连开了几树腊梅,淡黄色的花海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白,美不胜收。
祝怜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宋府。看到那辆精贵玲珑的马车驶来,守候的小厮此次已经熟稔,恭敬地将人迎入大门。
冬祭大典前,两人约好再做一次刺络,以缓鹤欢之毒。
一来此毒极其险恶,放眼整个大梁除了宋昀外,只有皇帝手中的几个御医能解。二来祝怜近日有些黏糊,确实想和他多相处一些,不知道宋昀答应的时候,是否也是这个想法。
不过也不重要,反正他现在已经是她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祝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那小厮把她带到书房前,丢下一句‘宋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便识趣地退下。祝怜敲了敲门,果?然,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
祝怜推开门,将?外面牛奶一般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正在桌前?作?画的白衣男子。
一抹光辉给他削瘦的身子镀上一层金边,祝怜安静地欣赏了几秒美色,这才走过去看他所画何物。
“这是我?”
画上的女子明眸善睐,笑容妩媚。他正悬笔在那双桃花眼下点一颗泪痣,看到她后,又觉得这画怕是要作?废。
到底画不出眼前之人的万般风情。
“可喜欢?”
祝怜点点头,又凑过去,认真地看画中女子的眉眼。过了一会儿,她高深道:“这画中之人美则美矣,但还是不及我半分。”
宋昀瞥了她一眼:“你可知谦虚二字怎么写?”
“我实话实说,何必谦虚。”
这番小插曲让二人如愿以偿地黏糊了一会儿,直到桌上茶水放凉,宋昀才让她在软榻上躺下,像上次那般露出脖颈。
施针的时候须得集中精力,不能说话。祝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瞧着更周正几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丝痒意。
那双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的手捏起银针,当真是一副美景,便是被这针扎一扎也无妨。
一个钟头后,放血结束。祝怜脖颈处多了几个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起来有些可怖。
她皱起眉头:“这红点何时能消,怪难看的。”
“三日即可。”
最近气温渐冷,许会降下大雪,小娘子们肯定都穿的暖暖和?和?,怎会露出脖子?不过祝怜就是爱美,她每日里对着铜镜瞧啊瞧,十几年也瞧不腻,自然不允许身上出现这种难看的伤口。
她看着宋昀有条不紊却有点神经质地将银针按照粗细顺序装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各种花哨的胭脂水粉,买来统统放在匣子里落灰,还有那些镶珠绣鞋,前?面尖尖的不好穿,但也买了一双又一双。
当然宋昀宋大人肯定不算,但是他长得也太漂亮,经常让人忘记这个人脑子也很聪明。
同样医术也不错。
“宋知微,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她闲着没事儿,在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若是那幻境之事是真的,那你岂不是很小就孤苦伶仃,又是如何长大的呢?”
这句话问的直白,宋昀微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当祝怜以为自己揭了人伤疤,没有回复时,却见宋昀面上露出一丝怀念之情。
“幻境之事,半真半假,只不过你我当时身处其中,当局者迷罢了。”
他缓缓道:“我母亲的确丧命于那个冬季,她也正如幻境那般死于非命。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快就被人找到。”
那天夜里,歹人破门而入,小小的宋昀被母亲藏在了不起眼的柜子里,透过柜门那丝缝隙,他看到街口那个地痞带着酒气,一把撕开了阿娘的衣服。
阿娘的声音因为常年干咳有些沙哑,那天的惨叫则更是凄厉,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绝望而又痛苦的声音。
后来男人从床上下来,心满意足地想要离开,却被满身青紫的阿娘掏出一只木凳,从背后用力地砸了下去。
只是那地痞子皮糙肉厚,当即大骂一声,便一把夺过阿娘手中的凳子,往她脑袋上用力锤了几下。那头骨碎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像是被雪压垮的树枝,在很久以后都成为了宋昀的梦魇。
他从那缝隙中看到阿娘眼角破裂,冒出鲜血,倒在自己面前。
她冲自己拼命摇摇头,又被那魁梧的男子坐在身上,‘卡擦’、‘卡擦’地砸着脑袋。
扎着发髻的后脑勺全都瘪了,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西瓜,被他砸得红红白白的汁液四溅。她的脸被压在地上,蒙了一层肮脏的灰,鲜血从眼睛和?耳朵里不断地渗出来。
所以他温柔的阿娘就这样死了,死前盯着自己,宋昀不知为何动弹不得。直到那老中医偶然路过闻到了臭味寻来,已经过了足足三日。
他那三日呆呆地躲在漆黑一片的柜子里,滴水未沾,不困也不叫,因为一闭眼睛,就能看到阿娘猩红的双眸,宛若厉鬼一般看着他。
“然后我便被那位中医收养。他开了一间药材铺子,平日里给街坊领居看看病,别人都喊他老?白。”宋昀轻声道:“他教我读书认字,把毕生的医术都传给了我。只是没等我长大,他便也在一个冬天去了。”
祝怜问道:“你医术如此之好,那位白大夫应当也是杏林妙手。”
宋昀摇摇头:“我并未来得及知晓他的过去,老?白一辈子无妻无子,只有我陪了他几年,平日里他什么都不爱说,也试探不出来。”
外面突然吹来一阵凉风,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仿佛也掀开了一段封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