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脚放软,四肢百骸松到了极处,强摄起焦急之心,面露微笑:“所谓真人不露相,搞了半天,总算等到正主儿啦。”他把全身的灵活者集中到面上,除了夸张的表情,四肢五体就像半截枯木,静得毫无生机。这为使对方的杀气失去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对方形同把先机交到他的手上。
“伙计”淡淡一笑,青白的脸上波纹不惊,既非惊异,也无欣喜,同样是一片死寂。
“韩大爷客气。我定是犯了什么错,否则方才那一鞭,原该取了韩大爷的性命。”口气自尊自大,神态却无懈可击。他想让我觉得他是个忘形之人,韩秋色暗叹一口气,在对手的秤盘上又添了一枚砝码。
“银锭。”他笑得一派轻松:“我以化元分身掌的掌劲,将银锭打入台中,岂是一名乡下茶肆的伙计能徒手撬出?可惜阁下稍一不察,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露了陷,要不方才那一鞭,又或是那鞭稍之毒,我可能真的躲不过。”那人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这就没法儿了,要杀韩大爷,我真需要那枚银锭。”韩秋色脸色一微变,强笑道:“是么?就算你练有一叶知秋的奇功,可以从外物受的形貌、变化、以及残留的真气,准确测出施力者的根基修为、内息特性、甚至是外人所不知的运劲法门,难道我就不能诓骗你吗?”那人淡淡一笑,面如霜映。
“除非韩大爷只出一成功力,如此一叶知秋难免误着。”韩秋色额沁豆大汗珠。身后不远处,安生气息将尽,仍扳不开虬须大汉的手掌,喉间迸出痛苦呜咽。韩秋色并未回头,额汗却更加明显;趁他偶一失神,伙计单臂一抖,环绕周身盘成数匝的鞭索飕然飚出,如风似电!
本能地一跃而起,锐利的鞭风掠过身侧,爆出一蓬碎布白花!
他惨叫跌落,抱着左腿连滚几圈,从靴筒外扯落一条被打烂的厚革绑腿,衣裢之下渗出鲜血。鞭稍只不过轻殷过腿侧,却把皮绑腿、靴筒、裤管等一并打烂,更打得他皮开肉绽,重伤了左小腿。
长鞭宛若神龙,凄历的破风声临空矫矫,盘绕着扫向后进,鞭梢扫过虬须大汉手肘,骨肉应声二分!肘臂被削断的一瞬间,指掌肌肉一缩,安生被断手扼得仰头拱腰,如钢片般结实的身体用力蹦紧、剧烈抽搐,齿缝间迸出长长的闷嚎,似将断气。
“小安!”韩秋色忍痛爬起,赫见鞭索旋绕而回,硬生生拉掉了一名端坐之人的首级,又朝自已卷了过来!他奋力一跳,脑门却撞上了茶棚的茅顶横柱梁,刀似的鞭风再度从右小腿侧掠过。
他摔下地面挣扎着滚了开来,又从衣褂下拉出一条破烂扯裂的皮绑腿,瞠胀的双眼溢满血丝,脖颈粗红,口里不住发出荷荷声响,涎汗同流,点滴如注。鞭风着体之痛,竟连老韩也抵受不住。原来那人鞭梢喷毒的伎俩,只是一条计。
只有武功练不到家的人,才会用毒当作辅助。然而响尾鞭梢的却是使对手错估其本领的陷阱,以他的鞭法造诣,根本不须用毒。
可…可恶!
“镇东将军府账下,只有一名使鞭之人”韩秋色几将嘴唇咬破,万般艰难地说:“敢问阁下,是不是将军府内人称鞭长莫及的莫道朋老爷子?”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方才拉掉的那颗脑袋,才是将军府莫道朋。他使的是一柄十三节的神鞭,与在下的响尾鞭大相径庭,韩大爷只怕错得离谱。”言下之意,是指其鞭大不如响尾鞭了。
韩秋色依言望去,果见地上那颗头颅皓发银眉、下颌方正,深刻的嘴角抿着一抹果毅刚强,更像是传言之中年近六旬的神鞭老英雄。然断首处乌紫一片,并无惨血,面色也已微微发青,显是死去多时。
“在下莫太冲,人称响尾蛇。区区贱名,敢辱韩大爷清听。”韩秋色当然知道鞭长莫及的成名兵刃是一口三十六斤重的硬鳞钢鞭,先前不过是随口套话罢了,岂料竟套出了老爷子的首级。
须知镇东将军的幕府之中,多是江南道武林名宿,那帮世家子弟专声闻过宝,真要较量手底下的功夫,韩秋色所忌阳顶天一人。倘若这名自称响尾蛇的神秘杀手是阳顶天所派,杀了同幕的神鞭无敌老爷子,阳顶天那斯如何向镇东将军交代?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韩秋色咬牙道:“阳顶天派你前来,你却杀了自己人,难道不怕阳顶天处置你?”
那响尾蛇莫太冲面露微笑,淡然道:“谁说人是我杀的?待韩大爷死后,世人只知鞭长莫及是鼎天剑门掌教的关门弟子、把酒当歌韩秋色韩大爷所杀。此中因由,自是耐人寻味。”
韩秋色见他并未否认,心中一凛:“这批杀手,果然是阳顶天的人!怪了,他从那里弄来这些个旁门左道?”首疑已释,余话慢来,眼下当以救人为先。他径自扶桌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安生。
莫太冲见他大刺刺地背对自已,青脸骤寒,薄唇一抿,响尾鞭裂风旋动,唰的划开冰冷凝肃的空气,这回不先牵制下盘,鞭梢直取韩秋色的后脑!
韩秋色的身形,倏然消失不见。
鞭梢却未落空,韩秋色原本所在处飞来一条板凳,响尾鞭一击之下,登时爆成飞粉;木屑尚未落尽,又是一条板凳飞至,正撞上鞭劲疾吐,顷俄之间,长鞭接连击碎数张桌椅,整间茶铺烟尘弥漫,如堕雾中。
莫太冲反应极快,手腕一抖,响尾鞭旋绕而回,将前后门守得水泄不通,心中疑惑:“奇怪!他双腿已伤,怎能如此神速?”忽听韩秋色大笑:“想不通么?瞧瞧这个!”
莫太冲一闻声息便即挥鞭,感觉便是打到了什么东西,却无法辩清。犹疑间,一物破雾掷来,他以鞭卷至足畔,只觉入手颇沉,却是韩秋色被打烂的皮绑腿之一,裂开的绑腿夹层里露出一条条泛着钝光的长锭子。
这是…铅条!
他一身艺业全系于一叶知秋这门奇妙武功,出神入化的鞭法不过手而已,真正使他百战不殆、得以在买命榜中位列前沿的,其实是这种无孔不入、精准神秘的感知术。
从目标战斗过的现场、用过的兵器,甚至摸过的一只茶杯、睡过的一床枕席,便能洞悉其根基深浅、内息特性,犹如裸身示人,一出手便能攻其最弱,是足以令世间所有学武之人提心吊胆的魔眼。
刺探与估算正是响尾蛇最可怕的克敌法。
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已严重低估了韩秋色的轻功造诣。以他留在银锭上的内息推测,这人绝对不可能拥有这般神出鬼没的轻身功夫,简直…简真就像白日移影、梁间滑行的幽魅一般!
“且慢!留在银锭上的内息。一叶知秋的估算,几乎不可能出错。除非只出一成的功力,如此则难免误差。”他不敢相信韩秋色那掌只用了一成之力,逼命一瞬,已不容犹豫。
莫太冲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杀手,相信条理而毫不固执,随时保持调整的弹性,他无法看穿韩秋色鬼魅般的行踪,却知安生身处何地,长鞭唰地一挥,欲使围魏救赵之计;蓦地银光一闪,鞭柄上突然失去重量,长长的鞭索应声飞去。
能由柄索相连之处,一剑斩断舞动中的长鞭,除了高超的剑术、精纯的内功,更一等一的手眼身法。
他忽然想起:鼎天剑门之内,传有一部名唤“问天借道”的轻功,据说练成之人不仅能平地飞行、易形换位,更能增益根基,使内力修为一日千里。倘若韩秋色练成,则继剑门祖师逍遥子之后,数百年精通此功的鼎天剑门第一人!
莫太冲终于失去一惯的冷静算计。他汗流夹背,却仍不肯放弃,从鞭柄中抽出箱霜匕,转身接战。
韩秋色为剑柄磕飞他的匕首,左掌划了小半个弧,轻飘飘地印上莫太冲胸膛,浑似流萤不沾羽,点对发劲若雷霆,轰得刺客血雾醺天,仰头倒飞出去!
“瞧好了!这才是十成功力的化元分身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