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却只剩一条黄泥小路,没入一片低矮榆林,林畔搭着一间茅顶草棚,模样虽然简陋,篷子里却是高朋满座,似无虚席,路旁还有乡人挑担卖菜,沿路并置鸡鸭竹笼,反倒比西边通往浮仙镇的大路更热闹。
韩秋色指着草棚笑道:“乡野小地方,咱们去歇歇腿,喝碗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嗒嗒,三骑碎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喊:“让开、让开!挡了爷的道,仔细你的狗腿!”
韩秋色冷笑:“老子打狗专吃狗腿肉,看看是谁该仔细!”
不欲生事,将蓬车停在路旁。
谁知那骑马的疤面大汉“吁”的一声勒住缰,持鞭一抽车柱,“你这车瘸的么?要学王八挡路,仔细你的脑袋!”
横过鼻梁的斜疤隐隐泛红,似正呼应着主人的腾腾怒火,恍若一条肥大扭动的滴血蜈蚣。
“是、是!”
韩秋色缩成一团,赔笑:“是小人混,大爷莫生气。”
余光一瞥,马上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背弓跨刀,鞍头两侧都是挂着沉甸甸的袋子,马匹蹬跳之间,袋中不住叮当作响。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秃首、第三名虬髯大汉的身前横坐着一名少妇,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肌肤白腻、容貌娇美,荆钗布裙难掩其丽色。
少妇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缩在虬髯大汉臂间,一动也不敢动,宛若身陷猫爪的小乳鸽。包裹严实的粗布衣襟被扯开一边,露出雪酥酥的细腻粉头,既是修长如鹅,却又极富肉感,裸出的肩线犹如一团雪绵,连锁骨都只是小小一抹,当真腴润已极。
她胸前饱满非常,扎紧的缠腰之上,撑出满满一大片隆起,已是沟壑难分。
安生掀帘望见,面上一阵烘热,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来与姊姊相比,花灵蝶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妇生得眉目清秀,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少妇与他目光相触,忽地大颤起来,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求恳,仿佛将行溺毙之人,连一份浮草也不放过。安生警醒过来,疤面汉子却一甩马鞭,粗声喝道:“看什么?仔细你的狗眼!”
另一名秃头汉子拨转马头,扬声道:“别跟乡下人穷墨迹!到前头歇歇脚。”
一夹马肚,与那名虬髯大汉并辔,夹着美貌少妇绝尘而去。疤面汉子自讨没趣,撂下几句狠话,赶紧拨转马头追上前。
“看样子……”
安生举手遮头,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里装的是抢来的金银珠宝。马上的女子也是被他们劫夺而来,非是自愿相从的。”
老韩似看出什么端倪来,笑而不语,驾车前进。
安生见车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脚的样子,诧道:“咱们便不管了?”
韩秋色微微一笑,低声道:“不忙,再瞧一会儿。”
此时已近傍晚,日头西移,写了“茶”字的店招随风飘扬,气氛悠闲静谧。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钳制了众人的行动,所有人都缩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连跑堂的堂馆都躲在一旁,簌簌发抖。
原本座无虚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笼里鸡鸭振翅乱鸣。铺子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无。三匪距着最里头一张桌子,隔着店铺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妇还陷在虬髯大汉臂间,总是没错。
韩秋色不动声色,驾车缓缓通过茶肆,并未回头。
不仅如此,骡车越走越偏,居然驶上了西边的大路,径往浮仙镇的方向行去。
“老韩!”
安生忍不住掀帘探头,急道:“我们不去岸边了吗?”
“坐回去!”
韩秋色低喝,片刻缓了缓语气,小声道:“先绕绕,晚些再折回去。”
安生从车尾的遮帘探头,他耳目远胜常人,便在风声车轧之间,仍听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爷爷顶嘴,仔细你的狗命!”
白光一闪,反手抽出腰刀。铺里一片惊叫,夹杂着女子喉音,众人似已吓的腿软,竟无一人稍动。
“老韩!”
安生回头大叫。
“坐好!”
韩秋色头也不回:“别忙。再瞧瞧……”
话没说完,又是“唰!”一声利落劲响,店中一名坐着的客人忽然没了脑袋,黑影的肩头之上空空如也,应声落地的颅状重物一弹一跳,呼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安生本欲纵出,忽一迟疑:“那落刀的声响…”陡地听见女子尖叫,那美少妇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汉子压倒;当下再不犹豫,提着碧水名刀跃出车篷,飞也似的奔相茶肆!
铺中的路匪早等着他来。
那名脑门光秃、头尖如鳗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转身:“来得……”
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骤觉劲风压面,脱壳的碧水名刀“铿”扎扎实实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口迸血,两臂被一股骇人巨力压往胸口,护手的刀盘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连着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张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挥刀,已被一只甩出的鲛皮乌鞘砸中鼻梁,拖着喷泉似的血箭撞向柜台。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挟持少妇的虬髯汉子!
好……好快的身手!
那秃头汉子毕竟是从本岛菁英中挑选出来、负责这次行动的好手之一,使个“鲤鱼打挺”翻起,吼道:“拦住他!”
环绕虬髯大汉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铜棍、手梢子、月牙刺、凤头斧、子母柳叶刀,五样兵器从五个不同的方位收拢圈子,堪堪在桌前将人拦住。
安生身形被阻,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兵刃呼啸,比之于当日云上楼发狂的阿呆、无坚不摧的魔剑天残,却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闭目,陡地大喝一声,挥刀狂扫,身边仿佛突然冒起一大片银灿灿的溃雪刀浪,泼风涌出,无孔不入!
五人陡被斩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过兵刃格挡。
交睫之间,各自接下十几记斩击,一记重过一记,被砍得手足酸软、气血翻腾,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轮快斩下来,五名刺客“噔噔噔”退出丈余,颤着肩膀各寻掩护,哪像五任合打一个?简直是个个都被五人合围,几被刀浪灭顶。
这是安生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老韩教的“无心刀”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铺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坏。不过这帮东西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你捡要害处砍,用不上这么多刀,瞎费力!”
使熟铜棍的那人双手兀自发颤,忽听发话之人已来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记朝天势。
老韩抬脚将棍头踏在地上,膝锤一顶,撞得那人哼都没哼,当场晕死过去。
被安生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着伤处扶柜起身,老韩大喝一声:“躺下!”
吼声夹着浑厚的内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伤加上旧创,竟尔鼻血狂喷,后脑直挺挺撞在柜上,这回便没再起身了。
“仔细你的头,别撞傻啦!”
老韩踢了那烂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脚,双手负后,大笑走进茶铺。
躲在柜台后的伙计似被他一啸震的眼冒金星,挣扎探头,韩秋色“砰”一拍柜顶,笑道:“没你的事儿!躲好、歇息、不挨揍,听到没有?”
那柜台底面是三片柜板钉成的“凵”字形,被他这么一拍,轻飘飘的薄板台子入地寸许,却不摇散。
伙计魂飞魄散,见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着一枚银锭子,面与板齐,又惊又喜,忙缩着脑袋将银子撬出,躲回柜底。“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好汉爷您请自便!”
韩秋色伸脚挑了张板凳坐下,见一干刺客不敢妄动,举手亲切招呼:“上呀!大伙儿别客气,快出点力,打死了算你们本事。要不太阳快下山啦,咱哥俩还得赶路,恕不相陪了。”
利剑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处无人敢撄,往来几遍,仰头打了个哈哈:“小安,看来他们不打啦!咱们走罢。”
一挥衣袖,便要起身。
安生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刀尖指着虬髯汉子,对那名脸色苍白的美少妇道:“这位姊姊,烦请你走过来,我们送你回家。”
眼角余光瞅着,以防虬髯大汉有什么动作,转头扬声道:“店铺里外不相干的人,还请先行离开!店家,茶资都看我们的帐,也请先离开罢。”
他担心两人一走,难免连累茶肆里的无辜百姓,欲连店主一并遣走。
韩秋色笑道:“傻小子,净是慷老子的慨!那银锭够你们全村人喝茶啦,拿了钱还不快滚蛋?”
伙计唯唯称是,连滚带爬地摸出了柜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却一动也不动。
虬髯汉子仍是紧抱着怀里的美少妇,低头不发一语,茶肆里的其他个人也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垂首低头,安静坐在位子上。整间店铺里里外外,静得悄然无声,只余道旁竹笼里的鸡鸭骚动,兀自呱呱不休。
安生持刀上前,几乎到了能勾着少妇的距离,缓缓伸手。
“姊姊别怕,来!把手给我。”
少妇怯生生地抬眸,浓翘的乌黑弯睫犹如排扇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她似曾鼓起勇气,想要挣脱虬髯汉子的挟制,终究还是不敢,细嫩的玉手抬起些个,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颤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开来,连秃头汉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慑于韩秋色的武功,谁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汉仍是低头静坐,犹如泥塑木雕。
韩秋色冷眼看着,心想:“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药?”
走进一张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动的庄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只尾指悄悄搭上庄稼人的头脉。
“脉搏、体温都正常。奇怪……”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掀盖凑近鼻端。
霎时间,一股奇异甜香扑鼻而来。“不好!”
他急忙闭气,猛将茶壶掷出。
“当!”
碎瓦四溅,四名刺客如闻信号,一起杀向韩秋色!
几乎在同时,虬髯大汉抬起头来,猛把少妇挟在身后,抽刀直劈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