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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旧地重游,噩梦连连

安生被他阴沉的语调与神情所摄,刹那间动弹不得,半晌才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韩秋色冷冷一笑,眸中却无笑意:“他只能,学会和恶梦做朋友。”轻声道:“和它一起吃,和它一起睡;笑着与它敬酒,毫不在意地枕着它入眠……如此而已。”

安生不禁一悚,回神才觉遍体生寒,见老韩已往大屋处走去,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想想还是不对,语带试探地问:“老韩,你方才说什么与恶梦做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韩笑道:“什么什么做朋友?你晕头啦?我是说咱们做人家的朋友,别不长眼睛,给人家一点空间,如此而已。”

两人来到茅舍西厢,韩秋色随手推开虚掩的柴门,赫见黝黑的斗室里,东一块西一块、发黑似的溅满了大片褐黑色污渍,地上、墙上、破烂的竹椅上……简直是无处不在。积了蛛网灰尘的屋角地面,还散落着撕碎的布片。

茅舍简陋通风,就算什么血腥秽气,两、三个月见也已散得干干净净,然而一见室内的景况,便似有一股腥腐鲜烈的血肉气息冲入鼻腔,其势凶猛,宛若野兽肆虐一般,叫人不禁掩鼻侧首。

“看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现场了。”

韩秋色稍微推开门扉,电一般的目光扫过屋里各处——梁上垂下的粗大铁链、地上染血的柴刀,还有四处散落、发黑糜烂的细骨碎肉,似乎还有几截带着指甲的变形指头,摇头道:“畜生才能干出这等事来!阿呆一刀劈了那昆仑奴,还算便宜了那厮。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了。”

茅舍的中堂桌椅倒落现场一片狼藉,夯平的地面上有道飞溅的斜扇形血迹,长、阔便与一柄寻常单刀相似,可见喷洒的金刀惊人。以这片血迹为中心,四周墙上地下都溅满了小指粗细的斜长血点,触目惊心。

安生暗想:“看来,这里便是昆仑奴最初动手行凶的地方了。”

据阿呆之言,摄奴一照面便砍了老爷子的左臂。老爷子是惯用左手之人,一身的艺业都在这条左膀之上;年老重创,又失了用刀之手,这位名满天下的刀界耄宿虎落平阳,惨死在恶魔的凌迟酷刑之下。

“以残留的足迹来看,恐怕还是那厮暗施偷袭,老爷子屋里为维护阿呆周全,情急之下,空着手硬接了一刀。”

韩秋色蹲下身来,指着地上交错如虹的激烈扫痕:“若非如此,以‘修罗刀’老爷子的造诣,就算他年迈体衰,那厮也未必能是对手。”

他从狼籍四散的桌椅碎片中捡起了一片宽长木牌,举袖拂去尘埃,见排上朱漆陈旧,以齐整的硬笔小楷写满修氏一门十四代先祖名讳,叹道:“这块排位带将回去,足以证明阿呆说的是实话。老爷子乃名门之后,祖宗名讳是查得出来的,总不能自行捏造。可惜修罗刀曾经威震一方的修罗刀法,补天秘式,从此都成绝响!”

“‘修罗刀’是武林中很有名的刀客么?”

“嗯。”

两人转往东厢,此处倒是未受破坏,只是久无人居,积灰甚重。屋内有竹制的书架、桌椅,还有一张简单的竹榻,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斋。韩秋色随手拍去灰尘,拉开竹椅坐下,一本一本将架上的书册取下观视;又打开书畔的屉匣,检视其中的书信纸张。

安生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问:“老韩,你在找什么?”

韩秋色低头不语,其中几本书翻过后便拿在手上,并未放回,翻到对屉中取出的几卷白纸看得十分仔细,不住抚额点头,一会儿才接口:“喏,我在找这个。”

将手里两本黄旧小册往桌上一放,一本封面题着《泣血录》四字,另一本则是《补天引》。

安生奇道:“这是什么?”

老韩大笑:“这是刀谱和功法”

随手一翻,那本《泣血录》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前头似录着历代先祖名讳,倒还不显紧凑,后半却忽然变了模样,整页挤满蝇头小楷,写的似是八股策论一类,完全不知所谓。

而《补天引》同样是半本的族谱郡志,讲述修家先祖开辟铸月山庄的沿革与艰辛,后半却是一幅幅持刀挥舞的秀美人形,图中的女子笔触古朴,气韵生动,纤纤素手提着一柄尖刃大刀,襟袂飘飘态拟神仙,低垂眉目的庄严宝相与形制怪异的大刀形成强烈对比,却又不觉得丑怪。

图解不比心诀,字数寥寥,安生一眼就瞥见“修罗刀法第一式”的字样。

那图绘得极有灵气,女子敛目含笑,双手并握,手中的尖刃大刀举向半空,身上装饰的璎珞、半臂披巾却向下飘扬,其势灵动,几乎可以听见襟袂猎猎的声响。

他心念一动:“原来这图是在演示刀法。”

稍加移目,只见下一帧图里女子持刀平举,丰满腴润的下半身屈膝微踞,披巾、衣袂向上飘扬,连头顶梳的灵蛇髻都微微扬动,整幅图呈现一种微妙的动感。

安生略加思索,登时醒悟:“原来如此!第一幅图不仅是举刀上撩,更是乘势一跃,由上往下劈落!因此发飞衣扬,可见刀势猛烈。”

安生这辈子从未看过武功图谱,不由得继续往下瞧,连看了七八帧图像,看得津津有味,灵光一闪:“这一式刀法多用刀尖的三分刃,刀臂相连,大开大阖。图中那柄剑刃刀看似颇沉,刀柄又异常弯长,若稍微握后一些,以刀身的重量来带动招式,旋扫起来为例一定十分惊人。”

刀剑铸匠对武器各部的特性了如指掌,在他们的眼中,武功是重心转移、力量分配,是如何以强击弱,使材质特性配合武者,将武器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方式,其细腻之处,又与刀客、剑客对刀剑的掌握不尽相同。

安生本能地以阿叔传授的铸刀秘诀相印证,只觉得图像中的意涵不尽,似有弦外之音,多看的片刻,仿佛又看出了许多滋味。

“挺好看的吧?”

韩秋色啧啧两声,坏坏一笑:“武功图谱我见多了,图画得这么好,字却这么少的,倒是头一回遇见,可见这本刀谱的奥秘全在图上。”

安生黑脸一红,不敢再看,蠕蠕道:“老爷子家里,怎把刀法武功全写进了族谱中?”

韩秋色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录有修罗刀谱的,书皮上一定写着”修罗刀谱“么?那可就大错特错啦。像名门大家,武学家门是分不开的,传于谪长,录于宗轨,和家法,祭器一样,都是代代相传。这部”补天引“中记载了成名武艺修罗刀法,而另一部”泣血录“所附,恐怕是相称的心诀。

安生恍然大悟。

“是啦,老韩你也名门出身,难怪懂这些。”

韩秋色笑而不答,从行囊里取出一只油布小包,将两本小书妥善包好,递给安生。

“给你,小心收藏,可别掉了。”

安生目瞪口呆,片刻好不容易回神,忙不迭地摇头:“我……我不能要,这又不是我的东西,也……不是你的。总之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俩都不能拿。”

韩秋色冷笑:“也对,这是老爷子的事物,可他家连最后一个女娃都不在了真要物归原主便随老爷子埋进了土,如屎一泡,由它烂掉,你是这个意思?”

安生辩不过他,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占夺他人之物,死活都不肯拿。

韩秋色也不生气,摊开从抽屉里搜出的一大摞图纸,小心理平:“这是老爷子过世前正写着的刀诀,我一见这屋里的笔砚灯芯,就知道他在整理着诉,写的恐怕也是他毕生使刀的经验,不想让先人专美于前。照你的说法,也是要在老爷子的坟前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安生一时语塞,虽仍倔强地不肯开口,但心念电转间,隐约又有些动摇。

韩秋色淡淡一笑:“如果我说这些东西都留起来交给阿呆,你觉得怎样?”

安生眉目一动,忽然明白了他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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