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校门的时候,远远地,竟看到了身着白色衣袍的医护老师!还是那么的温和、美丽,脸上带着憔悴的倦颜,与放学的初中生们道别。我们尖叫着朝她跑去,两天来疲惫的身心,在那一刻找到了第一丝慰藉。她还叫得出我们的名字,聊起当年jonny校队里的事,大家开心地笑着,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时代。可能一路上走得太过艰辛,我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我还真挺在意呢,我们走后,‘异性之间距离不得小于1.5米的校规,又害惨了多少人!”我带着嘲笑的口吻说出了这样没经过充分考虑的话。
医护老师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果然是工业大学的学生呢,你就看看这校园里还找得出几个男生吧。哪还用得着这条校规啊!”
放眼望去,整个高中部都是清一色的女生,初中部的男女还算没有严重的失调,但听说家里有条件的男生,都被送去了国外。师资队伍中,也几乎只剩下女性教师,当年送我们去火车站的学校领导,如今一个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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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知念约好了晚上好好休息,第二天上午去走完亲戚,下午就一起回学校。但那个晚上,我跟家里人说的话,几乎超过我大学以来每年过年跟家人说话的总和,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么多,就是生怕很多话不说,以后就说不上了。
在我从亲戚家回来没多久,接到了知念打来的电话,他喘着气说,差点来不及联系我。
“大学那边通讯不行,只能区域内部通话。你回去以后帮我转告他们一声,我去去就回来。”知念这么说。
什么叫去去就回来?我心里一慌,“不会是伯母也想让你……”
“不是的,”他打断我的话,“我自己要去!”
“你省省吧,你这身高哪个部队要你?回学校啊!你现在人在哪里?”虽然入伍不是坏事,但当事情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发生在我队友身上时,我希望这不是真的。他不回答我,但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我扔下电话就往我们小城唯一的火车站跑去。
每月一次的足球赛算是没有白踢,我飞快地穿过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跑去知念所在的地方。如果是征兵的火车,一般要等人到齐了才发车。站台上还有很多家属相送,所以更会延误。拨开人群,我终于看到了知念,他还没踏上火车。我毫不掩饰地露出笑容,跑得够快绝对可以赶上!但我走近他的身边,看到其他征兵的队伍时,我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似乎一瞬间明白了知念的想法。
被军官赶进队伍里的,是一群最多在上初中的男孩子!宽大的军装在他们身上显得非常不合身,他们的力气很小,包裹和武器都拖在地上,军官还在命令他们要拿牢拿稳。在学校时的我们,虽然也听到过广泛征兵的消息,但完全不知道,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是工业大学的学生,请你回学校,我们不能征用你。”对那些年幼的小孩呼来喝去的军官,对知念非常之客气。
就像这个军官说的那样。征兵的人员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学校,或许在他们看来,关东工业大学的学生,便是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全然无视了这当中,还有不到0.3%的由体育生升上来的研究生,因而征兵的告示都没有在学校的公共场合出现过!
“他们太小了,上了战场又能派什么用,我一个都能抵他们十几个,请让他们回家!”知念一再乞求。队伍排得歪歪斜斜的男孩子,困惑地看着我们这些大人。有些小孩子还一脸兴奋的神情,大喊着“能乘火车了!”这样开心的话,全然把这当作了一场久违的修学旅行。但他们不知道,一旦踏上了这列火车,就是一趟几乎没有归路的远行!
“我也去,工业大学少了两个人,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我走到那个军官面前。
当时我在心里,真的有在悄悄地对大学的队友们说抱歉。但我想,他们若是看到了我们所看到的景象,不会反对我们做出的决定。眼看着军官将要指挥男孩子们上火车,我一着急,“哗”地撕毁了我的学生证!
“你不就是顾忌我工业大学学生的身份嘛!”我把碎纸举在他眼前,“现在不是了!可以了吧!”
“怎么跟你说不通呢?不要挡路。”他用力推开我们。推搡的过程中,一声能把空气撕开的巨响在我们头顶炸开!地面在发生明显的震动,刹那间,很多人摔倒在地上,我扶着栏杆才没有被震出很远,犹如在经历一场特大型的地震。我们朝方才的声源望去,只见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红,放射出比太阳还耀眼的强光。隔得很远,也能看见那边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浓重的烟尘和气浪!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波空袭又降临在了我们小城的上空。看着知念所在的位置附近即将有炸药落下,我立即跑过去护着知念翻下月台。试图把火车作为掩体,尽可能地躲避袭击,但依旧有炸药在我们身边炸开,我下意识地保护知念,因为我信誓旦旦地答应过队友们,会保证他的安全。
……
触摸到温热的液体,来源应该是我的左手臂。飞机在我们的头顶飞过,瞥见了飞机尾部的型号。我见过类似的,在几年前晚自习时帮搞科研的学长整理的文件里。机型,号码,都是些我们非常熟悉的东西。一颗颗坠落的炸药,仿佛与我们文件上一个个的墨点融合在一起。模糊的意识中,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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