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可奇迹的是,他此刻却好似感觉不到体内的痛楚了,忽感一直压在他肩头的负重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不见了,蓦然觉得浑身无比轻松。
他俯视着蝼蚁一样的楚天承淡淡地问:“想知道我是何时下的毒,又是如何下的毒吗?”
“……”楚天承死死望着他,双眼因充血而变得极为可怕。
洛倾鸿抬头环望了一眼这座小院,无悲无喜道:“以这座院子为中心,方圆五里我都布满了此毒,与这片山雾混杂在一起。”
他再度低头看向楚天承接道:“所以,在这里的所有人自踏入此地起便已中了我的‘百花映月’,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这药量跟慕荣当日所中药量,甚至和秦苍所中药量,那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可想而知药力会有多猛。
楚天承双眼猛然睁大,满是惊骇。
而这样的洛倾鸿也令他身后众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慕荣。
他仿佛又看见了当日在钟灵山中见到的那个冷酷、残忍、邪魅的洛倾鸿,只是与当日浑身的冷酷、残忍和邪魅不同,他能感觉得出,今夜的洛倾鸿浑身都透着一股悲壮和决绝。
慕篱亦是越听越心惊。
“百花映月”,当日兄长所中之剧毒,兄长虽已得救,但事后从云酆他们的转述中,他便可以想象兄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剜心之痛。
而现在,他的亲哥哥也正在经受着这样的痛。
不仅如此,哥哥的体内还有“七殇绝命蛊”,两种剧毒相冲之下,哥哥却依然以惊人的毅力保持着理智……
想到这里,慕篱再难抑制心中悲痛,泪水吧嗒吧嗒便滚了出来。
明明哥哥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觉得洛倾鸿正在以飞快地速度离他远去。
他害怕极了,那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他的全身,他不由在心底大喊:哥哥,够了!求你不要再走了,求你快停下来,不要再远离我了!
而在此期间,那些倒地的九门杀手里,有些已经没了声,只瘫在地上浑身抽搐了,有些还在低低地无力地呻吟着,比如那个嚣张的传鹰。
只见洛倾鸿艰难地撑着膝盖再次站了起来,以最高傲的姿态俯视垂死挣扎的楚天承冷冷道:“楚天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深爱我的母亲吗?那你便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吧!去向我的母亲和父亲忏悔,去向那些冤魂忏悔,去为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赎罪吧!”
楚天承仰视着洛倾鸿,竟也好似突然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疼痛了,盯着蜕变的洛倾鸿看了半晌,随即暮然放声大笑!
“楚昭啊楚昭,你够狠,够绝!不枉我费心调教你这么多年啊!哈哈哈!”
他将身体缩成一团,捂着心口闷着头可劲儿地笑,那笑声仿佛是在嘲笑着天地间的一切虚伪!
这一生他伤过、怨过、恨过、报复过、挣扎过、得到过、失去过,到如今终归孑然一身。
他没想到,临到生命终结的时刻,他最怀念的竟还是当初遇到柳眉之前的少年时光,是那些跟兄长相亲相爱的日子,是那些随父兄驰骋沙场、纵横天下的岁月,是那些总对父亲默默离去的背影视而不见的往昔,还有那些与柳眉初遇时幸福而短暂的情窦初开的时光。
人活一世不过匆匆数十载,纵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享之不尽的荣华又如何,到最后还不都是黄土一抔。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终于肯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挣扎、执着、疯魔这么多年,所追寻的不过是一个归处,一个心之所依、魂之所归。
或许,正如柳眉所说,他对她的爱其实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深,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
但是,他并不后悔过去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因为无论是因爱生恨的他,还是为爱疯魔的他,亦或是谋朝弄权的他,每一个都是他赖以生存的依归,每一个都是他自己选择并掌握命运的样子。
如今,即便他终落得如此下场,也仍然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只见他将自己仰面朝天摊成一个“大”字,望着仍旧立在他面前的、目光冰冷的洛倾鸿满嘴是血笑道:“昭儿,叔父先走一步了。到了那边,我会告诉大哥和阿眉,你们兄弟俩都还好好地活着,想来他们一定会很欢喜。”
楚天承说着,嘴角便又有鲜血溢出,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青筋暴起,憋红着脸,好似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盯着洛倾鸿笑得阴森诡异,一字一句道:“昭儿,你的双手也沾满了血腥,和我一样罪孽深重,叔父先走一步,在地狱等着你,哈哈哈……”
片刻之后,楚天承的笑声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主人……”传鹰竭力向着楚天承爬去,却爬到半路终于再支撑不住,也咽了气。
终于,一切归于宁静,一片鸦雀无声,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洛倾鸿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已然没了气息的楚天承,心底奇迹般地竟无悲无喜,平静得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到底还是做不到楚天承那般狠绝,让仇人“生不如死”。今夜这“百花映月”的剂量,即便他给楚天承解了毒,只怕他也恢复不了了,心智极有可能已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料想,以楚天承的为人,他只怕是宁可死,也不愿活得疯疯癫癫。
所以,他给了他一个痛快,大约也算是他对这个所谓的“嫡亲叔父”最后的慈悲了。
楚天承虽死,但洛倾鸿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