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输得恼火,索性便收了手,去望春楼包了个娘们儿来败败火,嘿嘿,那娘们儿可着实带劲儿,把老子累得今早上差点起不来床,因此起得晚了……”
苟咬银说到此处,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副“虽败犹荣”的表情,似乎犹在回忆昨夜的旖旎风光,半响方道,“待老子下了楼,刚要回来,却见一众人等匆忙纷乱地奔走着,嘴里还乱哄哄地嚷着‘杀人啦……’‘砍头啦……’‘快去看哪……’,直奔聚宝门的方向涌去。”
苏百无听得仔细,不由暗自心惊,心中祈祷着:“莫要是我担心的事才好……”一念及此,饶是那鸭血粉丝汤如何美味,却再也喝不下了。
苟咬银继续说道:“老子见此情形,心知定有杀人砍头的好戏可看了,岂能错过这等热闹,于是便也顾不得肚子饿不饿了,只管随着人流一同前去。到得聚宝门时,早有大群人先到了,娘希匹的,堵得那个水泄不通啊,老子他娘的看过多少砍头杀人的场面,却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看热闹的,真他娘的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说到后面那句话时,他竟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看得掌柜老王暗暗冷笑,摇头不已,心道:“这可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了,只看见别人黑,却看不见自己黑……”
旺财笑道:“就是,那些人忒也不知好歹,岂不知苟大爷还饿着肚子呢,也不给留个位置……”
苟咬银瞪起眼珠子,显得很是愤愤不平,道:“切!老子用得上他们给留位置?别看老子没吃饭,照样挤得过他们!只消三挤两挤,老子便到了前头,却再也不能上前一步了,你道为何?”
他将目光在掌柜老王和旺财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等着两人回答,却又不耐烦,自问自答道:“原来早有千八百名士兵围成了一个老大的圈子,刀枪闪亮,戒备森然,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何况老子这等伟岸的身躯?所以老子只好作罢,站在那里观看。只见那圈子里跪着数十排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足有二三百人之多,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名兵士,手里举着刀,只待一声令下,便即行刑。那刀光闪得老子都有些慌了,心想这必是哪个大官犯了满门抄斩的大罪,却不知是谁……”
掌柜老王叹了口气,喃喃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咱这做小生意的,却管不了那些,只求平安无事便好……”
旺财也跟着叹了口气,心有戚戚。
苏百无却听得更加紧张,手心里已经泌出了些许汗水。他看了看方省吾,见他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苟咬银,神情紧张地握着两个小拳头,眼中隐隐有泪光流动,显然在为那些将被砍头的人担心,可怜。
苟咬银接着说道:“于是老子悄悄地向旁边人打听,那人却并不答话,反而很是不屑地白了老子一眼,他娘的,着实欠打,哼哼,若不是在那等场合,老子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就在这时,有人高声叫道,说什么‘当今圣上有旨,齐泰黄子澄二人蛊惑建文帝削藩撤王,离间宗室,祸乱朝纲,罪不容诛,灭其三族,斩!’只听一声令下,刀光刺眼,数百颗人头已是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脖腔子里的血伴随着惨叫声窜起老高,有颗人头竟然滚到老子的脚下,凸着惨白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老子,看得老子的腿都有些软了!哎……老王,旺财,你们想想,老子说你们若是见了那场面恐怕会吓尿了裤子,难道还冤枉了你们不成?”
掌柜老王和旺财听他说得委实吓人,早已面如土色,哪里还敢想?只是频频点头,直点得头皮也麻了,脖子也酸了,身子也抖了。
苏百无更是大惊失色,一股强烈的悲愤之情涌上心头,翻腾澎湃,竟觉得吃进肚子里的鸭血也要呕吐出来了,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脑海里一阵轰鸣:果不其然!果不其然!现在齐、黄两位大人已尽遭灭顶之灾,依方大人的性子,想必也要紧随其后了,这可如何是好?哎!也不知道秦师兄和齐师兄怎么样了,是否也被一同斩首了?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探个究竟!只是,现在应不应该把三儿带回府邸呢?若是方大人……
他原本聪明机智,此刻却已不敢再想下去,一时间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听“呜”地一声,方省吾已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对苏百无说道:“师父……齐伯伯和黄伯伯他们……”
原来齐泰、黄子澄二人与方孝孺是建文帝最为仗重的大臣,私交甚密,齐泰更是与方孝孺结下了儿女亲家,所以方省吾自幼便与他们二人相熟,很有感情。现在听到这个如惊天霹雳般的噩耗,自然悲痛难抑,而且他本就年纪尚小,哪里能把持住自己的情绪,所以立时便哭了出来。
苏百无被哭声刺激得清醒了些,见掌柜老王和旺财面露诧异之色,心道:“且不考虑回不回府,先带着三儿离开这里再说……”
扔下半截银锭,他迅速拽起方省吾,快步走出了店门。
“要老子说呀,齐泰和黄子澄那两位大人也是愚得很,”苟咬银只当方省吾是小孩胆小,听到他说的砍头场面被吓哭了,而且他也没听清楚方省吾呜呜咽咽地说了什么,所以并未在意苏百无的举动,仍在自顾自地唠唠叨叨地说着,“那守城门的武将都降了,他们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又能如何?莫不如一起投降了算了,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
他压低了嗓子,用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掌柜老王,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换来换去,皇帝陛下还是姓朱,也姓不了苟,嘿嘿,老子倒是担心你老王的鸭血粉丝店换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