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悄悄推搡了半日,早被贾代偲看到眼里,呵斥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庄儿忙站起来,赔笑道:“爷,太阳就要落山了,咱们还该早点回去,恐再晚了,就进不去城了。”
竹泉先生道:“竟不知贾兄还住在城里,只是这时候了,便是进城,只怕也赶不上了。不知贵府还有何人?是否方便留宿一晚?”
贾代偲也正爱这清幽之地,且与竹泉先生交谈甚欢,竟是平生未遇上如此相投之人,倒也有心住下,听竹泉先生主动留宿,忙笑道:“舍下只有贱内与小儿,不回去倒也不妨事,只恐打扰竹泉兄的清修。”
竹泉先生笑道:“这又何妨?舍下也只有我一个。只是山野之中,无甚好饭食,不过是些粗茶淡饭,恐怕要委屈贾兄了。”
贾代偲便转身吩咐道:“既是如此,星儿即刻回去,赶着进了城,告诉你奶奶,我明日再回去。”
星儿听了这话,未免心头不满——爷不回去,不知道奶奶又该怎么骂自己了——只是不敢说出来,只得答应了,骨嘟着嘴走了。
竹泉先生道:“请贾兄到这边来。”说着,站起身,引着贾代偲又沿着木廊向西走。贾代偲笑道:“竹泉兄,这里还藏着什么好景致?”
竹泉先生笑而不答。
来至木屋的西边廊下,竟泊着一只小小的木船。船身虽不甚大,倒也干净结实,舱内有有桨有橹,还有两张笨拙的木椅。抬眼望向前方,只见水域更为开阔,一弯青水穿越密林,竟不知尽头在哪里。
竹泉先生笑道:“贾兄可会驾船?”
贾代偲笑道:“小弟家里也不过有一个池塘,闲了无事,倒也撑过小舟,只是不曾在这等辽阔的水面行驶。”
庄儿忙道:“爷,小的会驾。”
贾代偲笑骂道:“你这夯货,什么时候又学会驾船了?”
庄儿笑道:“小的是在七八岁时,被老爷买到府中的。咱们原籍金陵,那里水域辽阔,小的从小儿就跟着父亲在水面打鱼,岂能不会?”
竹泉先生笑道:“便是不熟练,也无妨,这里水流极为稳当。只因天色渐晚,弟需到厨下为贾兄准备一点饮食,无法相陪,贾兄若是有兴致,不妨与这位小哥,驾着这舟,到前面看看。只不要走远,就是了。”
贾代偲自然更是乐意,忙道了谢,与庄儿上了船。竹泉先生一拱手,进房内去了。庄儿等贾代偲坐稳了,用桨轻轻一推岸头,小船悠悠荡荡,已是离了木屋,向前飘去。
贾代偲笑道:“你这狗才,竟真能驾舟,我竟不知。”
庄儿笑道:“小的虽然家贫,但幼年时与父亲在河中捕鱼捉虾,极是快活的。后来进了府中,虽是衣食无忧,却再也没有那份快活了。”说了这话,庄儿忽又意识到不妥,忙冲着贾代偲一伸舌头,笑道:“小的说错话了,爷别见怪。”
贾代偲此时因为心下惬意,也根本没将庄儿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随口问道:“那你为何又进了府中?”
庄儿脸上略过一丝悲凉,忙又遮掩了,笑道:“只因小的母亲病重,没钱买药吃,另还有两个弟妹,饿得直哭,为了讨个生计,父亲只得将我卖了。好在遇上爷这样宽厚的主子,从不曾骂小的一句,打小的一下,吃穿又都是好的,小的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贾代偲叹道:“你跟了我十来年,我竟不知道你家中有这样的事,若是早知道了,也可资助你家里一下。想来我是从小衣食无忧的惯了,从不曾想过,这世上原来还有另一样生活。”
庄儿见主子不怪,也不由得叹道:“能服侍爷,是小的想都想不来的福气,只是有时倒也会想起家中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原先在金陵的时候,还能偷个空回去看看,咱们家进京也已七八年了——”说道这里,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贾代偲忙道:“原是我不知道你的事,若是知道,前两年回金陵去,正该带你回去。只因见你机灵,那时你年龄也还小,在家里服侍方便些,就没带你回去。不用忙,等回头有了机会,我一定带你回趟金陵,看看你的父母,如何?”
庄儿用手沾了沾眼睛,笑道:“爷能这样想,就是天大的恩了。”
红彤彤的夕阳,陡然跃进了地平面之下。天边的暮色,顿时浓浓地围了上来。不远处的水面上,有几只灰色的大鸟,嘎嘎地叫着,飞进了密林。
贾代偲伸手拽了一把低垂到水面的枝条,激起一层浅浅的水纹,因笑道:“咱们不如回去吧,若是迷了路,今儿晚上就要在这河里过夜了。”
庄儿忙答应一声,又摇了桨,寻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