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这本书,又拿起一本书来,却是《苏轼词选》,随手翻了一页,偏偏是一首《水调歌头》: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就,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唯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又见其序曰:“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
因在心里暗思:“以谢安石与苏东坡之才气,尚且一心要归隐山林,我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虽读了几年书,却正如那位所言,连个秀才都没中,又何必苦苦在这条路上奔波?我的几位哥哥,大约是不肯与我‘相从之乐’的,罢!罢!罢!‘唯酒可忘忧’。”
想毕,向门外叫道:“拿壶酒来!”
门帘一响,一阵衣裙窸窣之声走近,定晴一看,却是妻子雷氏的陪嫁丫头清溪,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黄花梨海棠式样托盘,里面是一碗银耳莲子粥。
清溪将粥放在贾代偲跟前,笑道:“爷方才已在那边吃了酒,如何又要吃酒?倒是喝一碗粥,补补肠胃的好。”
听了这话,贾代偲才觉得腹中果然有些饥饿,便笑道:“说的不错,正想这个吃呢。”
清溪又笑道:“这粥是奶奶命我送来的呢。奶奶的性子原是有些急躁,爷难道还不知道的?何必一个人在这屋里闷坐?夜已深了,爷该回去安歇才是。”
贾代偲也只得一笑,拿起汤匙,慢慢喝粥,心内却已明白,这是妻子向自己低头了。想想妻子,倒也确实不容易,当日因为父亲病危,妻子便成了冲喜的工具,匆匆忙忙被娶进门来,没有几天,父亲病故,自己与哥哥们扶柩返乡,一呆就是两年多,留妻子一个人在陌生的宁国府中,与婆婆妯娌相处。那位嫡母的性子,自己难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必出身不算太高的妻子,在那时也受了不少的气。
豪门内的明争暗斗,又是自己打小就经历的。因为庶出的身份,生母又早早病故,自己从小也受了不少的白眼,也养成了隐忍的性子。妻子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岳父家唯一的女儿,难免娇惯一些,性子急躁一些。
自从前年分了家,自己只分得京郊的十数顷薄田,根本不够家中开支的。自己又从小不事稼穑,不善理家,近来家里越发艰难了。哥哥家的儿子,有四五个老嬷嬷,七八个丫头,七八个小厮服侍,出门更是成群的奴仆跟随;自己的儿子,也只得一个奶妈,两个丫头。若是不对比,也显不出什么来,和哥哥家一对比,难免更是让妻子心头不平,也是难免啊!
正想着,只见雷氏的奶妈宋嬷嬷又走了进来,笑道:“爷在吃粥吗?可还要一些小菜佐餐?”
贾代偲忙笑道:“不必了,你对你家小姐说,我喝了粥就进去,让她先歇息吧。”
宋嬷嬷一笑,又嘱咐清溪好生服侍,方退了出去。
喝了粥,贾代偲便扶着清溪,又回了自己房内。
雷氏果然也没再提这桩事,反而笑着递给他一碗茶。贾代偲也只得随便说笑了几句,由着主仆两个,服侍着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