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胡兵看向后方。
马蹄之声渐进,多狸的身影出现。草原各部再次举起长矛、利刃,发出欢呼之声,迎接她的到来。这欢呼声,甚至胜过刚才哈梵登上祭台时。
多狸策马横穿草原诸部,来到祭台前,哈梵走下祭台迎接。
多狸单膝下跪,道:“女儿姗姗来迟,还请父亲恕罪。”
哈梵慈爱地看着多狸,双手扶起她,问:“没有受伤吧?”
“区区鼠辈怎会伤到女儿?”
托娅露出会心一笑。哈梵欣慰地点头,再问:“是谁胆大包天和我的女儿为敌?”
多狸想着战场上留下的弩矢和重弩,“云中墨门。”
“他们倒是阴魂不散!” 哈梵哼了一声,随后问道:“可曾取下来人首级?”
多狸道:“暴雨突至,他趁机逃走了。”
卡萨闻言,甚是担忧,见哈梵垂着眼似在思索,他谨慎地开口:“大巫,这事恐怕瞒不住了……”
“无妨,”哈梵打断他,“大军南下,如箭在弦,墨门早几天知道又如何?”
“大巫,那加冕仪式?”
“照常!你多多派人巡查四周便是。”
卡萨点头,转而向台下宣布:“多狸公主的加冕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静待吉时!”
哈梵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轻声对多狸说:“让托娅带你去换衣服吧。”
“是。”
多狸和托娅从祭台侧面离开,一队龙卫随两人而去。他们策马绕到山后,数座帐篷之间,几面神狸部落的赤狐旗帜迎风招展。两人骑马进入营地,留守的胡兵纷纷单膝下跪行礼。
这队龙卫再分两批,一批巡查四周,一批在多狸和托娅进入帐篷之时,守卫在外。
帐中,多狸伸直双臂,两名胡族侍女替她宽衣解带,另有两人接过褪下的衣物。多狸身上的戎装尽褪,侍女呈上华服。她们将胸前刺有神狸图腾的白色长袍套上多狸的双臂,由一人扣上黄色的纽扣,再而往雪白的脖颈上系上同色系的立领。
镶有七色宝石的腰带和黑底金丝绣百灵鸟的披肩则由托娅亲自为多狸穿上。
整装的多狸站在镜子前,她黑发如墨,如今散开来,披至腰际,华贵的服饰之下,英姿不减分毫。
侍女呈上冠饰,其后帘由大小均等的镂空月牙形银饰排列而成,银片镂雕神狸图腾,两侧是由珊瑚和绿松石串连而成的各七条细长流穗,长至腰际。
托娅为多狸戴上冠饰,侍女再呈上额顶饰,其上嵌有松石。
托娅轻声说:“该戴额顶饰了。”
多狸睁开眼,眼见镜中的美貌女子,她楞住了。她伸出手,摸着镜子上的自己。
“公主……”托娅不解地问。
多狸喃喃道:“托娅,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托娅抬头,看着多狸的眼神。她发誓,从小看着多狸长大,她从未见多狸的眼神像此刻一样彷徨脆弱。“公主,你还是你啊。”
多狸轻轻摸着镜子:“我……今天和一个少年生死相搏。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了他。他和我,差不多大。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可,我们都要杀了对方。”
她的红唇,轻轻颤抖着,或许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托娅面前,多狸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我要是回不来了,父亲,你,都会伤心的。他要是回不去,也会有人为他哭泣。”
托娅一惊,大声道:“公主,以后请不要涉险了!我愿意……”
多狸摇头:“托娅,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神狸南下这件事,我一直以为只是我的使命。但今天,我才发现,这不仅仅是我的事。会有无数的人,因为这件事而死,他们的亲人会为之哭泣,他们的朋友会为他们报仇。我们以往猎杀野兽毫不手软,可是这次的对手是人,他们……和野兽不一样。”
“公主……”托娅少有地一阵心慌,这样的多狸,她也觉得陌生。她跪下来,抱着多狸的脚,深深地亲吻多狸的脚背:“我的公主,不管你杀了多少人,你的心都会像羊奶那样洁白。”
多狸摸着托娅的头发,她心中一阵感动,却又有些失落。托娅,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也难怪,托娅就是这样的啊,她全心全意,从不迷茫困惑,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自己呢?自己的迷茫困惑,又为了谁?
转头,多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坚定。为了父亲,为了托娅,为了草原上那些淳朴的部民,能远离白灾的威胁。她从托娅的手中,接过额饰。
托娅站起来,看到多狸重新变成那个熟悉的多狸,她的心也落在了实处。一边帮助多狸戴上额饰,一边笑着说:“公主,请放心,我会为你杀死所有的敌人,赶走所有的烦恼,让你能无忧无虑。”
多狸忽然有些羡慕托娅,像这样简单地活着,多好啊!她握着托娅的手:“托娅,你要一生都这样陪在我身边哦!”
托娅后退一步,放开多狸的手,躬身道:“是,公主马鞭所向,就是托娅刀锋所向!”
多狸起身,从侍女手中拿起狐毛笔,沾着颜料,不用镜子也不用托娅帮助,自己一笔一笔,在额头上绘出火焰图案。长长的流苏从鬓边垂下,红唇沾上胭脂,多狸精灵纯净的容颜,此时变得犹如天上神祇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她一步步走出帐外,一步一步走向祭台,山谷中的花儿随之绽放,小草风行偃伏,十三部落的战士大将,无需任何命令,一圈圈地跪了下去。许多人,甚至不由自主地为之热泪盈眶。
哈梵紧握着手中的权杖,枯朽的身子也是阵阵颤抖
这,就是草原数百年来苦苦等待的天命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