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汤宗已经明白了,笑道,“怎么,纪千户觉得自己现在功劳赫赫,有了想要退位让贤的想法了?”
纪纲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汤大人取笑我了,我纪纲在皇上靖难之时,确实有护驾之功,可哪敢与这些为大明朝打下江山的功臣相比?”
说完话音一转,“不过将来不管是皇上罢我归田,还是我自己请辞离朝,都是一样的结果,功劳不及他们这些功臣,但惨状与却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汤宗,“汤大人,皇上现在年纪大了,我若现在收敛一些,变成你这样的清官,好官,皇上肯定会觉得我不堪用,会罢我官,我若继续当我的奸佞,怕是要不了几年,就会有人拿我祭旗,汤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汤宗闻言一愣,他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纪纲,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纪纲吗?
纪纲说的对,太子朱高炽生性仁厚,早就见他不爽了,万一哪天皇上驾崩了,太子登基,他大概率是要被拿来祭旗,给众大臣一个交代的,而若是他现在就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与百官为善,非但消不了之前的不共戴天之仇不说,还会被朱棣弃用,下场也是不言而喻。
不过让汤宗奇怪的是,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唯朱棣命令是从,做事也不动脑子,其实还是很能看懂朝局和自身处境的,不知道是别人教的,还是他一直在伪装。
纪纲见他不说话,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擦了擦嘴,“汤大人,解缙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倘若传扬出去,皇上定然会杀我,所以汤大人,我纪纲今日是真心实意请教,还望对我实言相告。”
汤宗看着他,心中有些明白过来,纪纲一开始就想要向自己请教自保之策,所以才说要谈朝堂,汤宗自然不谈,纪纲知道自己是信不过他,所以先与自己和解,而后又主动透露一个心中秘密,为的就说要自己说实话,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可他为什么要请教刚刚结仇的自己呢?
冥冥之中,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切只因对面坐着的是纪纲,于是问道,“纪千户为什么会请教我?”
纪纲知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汤大人莫要怀疑,事关身家性命,纪某哪里会随便去说这些话。”
他顿了顿,“汤大人,这些年来,好些人都在我手里吃了亏,可你是个例外,当年在北镇抚司诏狱时,我是软硬兼施,也没从你手里弄出来哪怕半两银子,最后还被你想办法逃出升天,我抓了车在行,以为抓到了你的把柄,却不想把自己闹成了千户,程汤的事情,眼看你就死到临头,没想到倒霉的却是我自己。”
纪纲说到这里,苦笑一声,“汤大人,似乎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总会有办法,所以纪某的难处,汤大人也应当有办法。”
汤宗听了,心说这话还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相信他,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是真的不愿再与自己做对了。
“还请汤大人教我。”纪纲见他还是皱眉,突然站起来,躬身道。
汤宗没有起身,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道,“纪千户,蔡泽自然有蔡泽的处事之道,一入朝堂深似海,月满则亏的道理不少人都懂,可千百年来,又有多少能做到急流勇退,善始善终?就好比纪千户你,被贬为千户才不过十几天,就天天将自己的四兽麒麟服挂在嘴边,真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急流勇退,你自己愿意吗?再退一步,就算你退了,就无事了吗?刘伯温当年归乡之后,只饮酒弈棋,口不言功,不一样被胡惟庸诬陷,郁郁而死吗?建文朝时,我用心朝廷,可谁能想到当今圣上上位,我差点被满门抄斩,我曾数次请求归田,皇帝不允,可我自己心里知道,归田就无事了吗?怕是陈瑛那等小人依然不会放过我,所以纪千户,你的问题是千百年来,几乎所有朝堂身居高位之人都在思考的问题,不过答案不在你我,也不在善恶,而在天意。顺势而为则安,逆势而为则残。”
“顺势而为则安,逆势而为则残?”
纪纲听完,慢慢坐下,低头想了想,默默念叨这两句话好几遍,也不再说话,向后躺倒,很快,呼噜声便起。
汤宗笑了笑,自饮一杯,也躺倒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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