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雪茹托着厚重的行李箱缓缓地穿过这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潮湿巷弄,城市的上空,灰暗的天空正在飘落着点点寒凉的细雨。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那淹没在如雾般苍茫的雨水里的灰暗屋顶,眼睛隐约地感受到几滴炙热的温暖。早春的急风夹杂着雨水,打在身上,湿漉漉的寒意,那寒冷仿佛可以透过衣服直接刺入肌骨,身体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颤。
她记得,她一直都会记得,这座拥有着她全部回忆,埋葬这她全部喜怒哀乐的南方小城。
天空中朵朵铅灰色的暗云在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地游荡。
光线暗淡的巷弄里,朦胧中,雪茹又看到了她,她站在巷弄口的光亮尽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隔着漫长的距离握住什么。寒风摇曳起她的衣角,雪茹也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伸出的手,可终究是虚无,手臂也只能够空荡荡无底地下落。
视线里,女生离得远了一些,尽管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她还是在对自己微笑,一如初夏最美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细雨摇落,沾湿了她的唇角和微笑。
然后一切都随风隐匿进如烟如梦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地,像是听到有人在唱歌。
在路边的花店买了花和纯净水,临时寄存了行李之后,沈雪茹就来到了南山陵园的正门口,望着面前灰白的牌楼,心里面还是有被揪着的感觉。
有人说,时间是一剂最好的治愈伤痛的良药,因为它可以冲淡记忆,让你忘却一切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可是,有些曾经的拥有的感动和悲伤,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褪色,反而如同一坛藏在地窖里的醇酿一般,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改变变质,只会拥有越来越浓的味道。
站在墓前,放下花,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倾听雨落下的声音。沈雪茹感觉自己的内心获得了短暂的安宁。片刻之后,她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一本小小的书,那是高二结业的时候,文学社相互交换的礼物,是村上春树的《阵雨中的车站》,书的扉页就是秋玲留下的清秀字迹: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每年来祭拜的时候,她都会留下一样属于那个时空的东西,这是第十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了。
全都还给你,从此之后,我应该能够过上一个心安的生活了……吧?
如果那個时候我没有把那本日记忘在课桌里,如果没有被你看到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这么多年了,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在那天下了夜自习之后,站在祈愿树下,抬头向着天上的残月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头也不转地对我说:“也许在另一边,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吧。”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会来得及阻止你……
果然,都是我的错……
“那个,请问,是沈雪茹学姐吗?”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睁开眼转过去,看到了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孩。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这个男生完全没有印象,看年纪也不像是自己应该认识的人,但对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沈雪茹有点困惑的同时又有点不安。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华高中高三年级的学生,我叫顾渊,陈歌老师是我的班主任。”男生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说话的时候眉头皱着,一只手不时地会去揉自己的腹部。
“陈歌……”很熟悉的名字,沈雪茹很快想起来了他是谁,最后一次见到陈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消沉,同样,是因为那件事……“哦……你是他的学生啊,那你来这里是因为……”
“我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顾渊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墓碑上,“虽然我知道这很冒昧,听起来也很荒唐,但我想知道真相,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所以……”
“不用这么说,我能理解。”沈雪茹轻轻地摇了摇头,“尽管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但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
秋玲,是你让他来的吗?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对方的干脆让顾渊很惊讶,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失去了用途,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面前的人,穿着洁白的长款加绒外套,柔软漆黑的刘海温顺地趴在额前,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哀伤,眼前像是笼了一层雾,看上去有点让人心颤。
“是她爸爸让你来的吧。”沈雪茹转头看了一眼墓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小雨的缘故,墓前的花束比起刚放下时盛开了一些,“只有他知道我每年会在什么时候来。”
“呃,其实是我自己……”
“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沈雪茹看着墓碑浅浅一笑,然后又对着顾渊笑了笑,“她爸爸应该也想让伱知道真相,所以才会告诉你我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