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随着裴衍一子落下。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老者望着棋盘上彻底屠断自己大龙的一子。
不过百手,自己在这少年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陈老有些难以置信,抬起头打量了裴衍片刻,只见裴衍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再看向裴衍腰间的绣冬与春雷,心下有些了然便道:“公子的棋力高超,就是这杀气,重了些。”
若是儒生,腰间佩剑象征儒雅,倒是常见。
而这裴白衣,一身宽袖长袍,分明是读书人的打扮,腰上却佩着两把刀。反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再看裴衍下棋,从一开始就展现了浓烈的杀机,之后更是得势不饶人,处处抢先。
“老人家觉得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裴衍帮着收拾棋子,问道。
老者沉思了片刻,唯一沉吟,随即摇头失笑道:“倒是不可一概而论,妄自猜测。”
“再来一盘?”收拾完棋子,老者又问道。
裴衍没有拒绝。
这一盘,裴衍换了个下法,开始了稳扎稳打的套路,而老者显然对应付这样的棋局很有些心得,杀至中盘,双方仍旧是难解难分,黑白子相互交织,缠绕搏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到了收官阶段,却渐渐地显露出了差距。
裴衍在心中默默推演了一遍老者的棋路,这才意识到,虽然上一盘自己赢了,可显然是占了棋路的便宜,再加上老者有意让自己,反而是因为轻敌错失了大局,再想挽救已经来不及。
这一把自己不再一味求胜,反而激起了老者的好胜心,布局之时倒是绵里藏针,处处埋藏了陷阱。
裴衍费尽心力,几次识破了老者的阴谋,却又陷入到更深的困局之中。不过片刻,便只能认输了。
直到这一刻,裴衍才意识到,这老者哪里是什么臭棋篓子,分明是高手中的高手,自己算是看走了眼,方才与那儒衫老者对弈之时也是如此,他能赢,但却要赢得不动声色。
“再来?”裴衍有心试探。
老者也不拒绝。
第三盘,裴衍采取守势,而一向棋风中正的老者反而学起了裴衍第一盘的风格,杀机尽显,甚至比起裴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盘,裴衍只坚持了不过六十手便彻底溃不成军。
裴衍心中了然,起身朝老者深深行了一礼。
“小子受教了。”
老者摇了摇头笑道:“你方才问我下棋能否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我说不上来,但所谓棋品如人品,胜不骄,败不馁。年轻人能有这份气度,倒是难能可贵。”
裴衍不置可否,不过一盘棋罢了,有什么输不起的。
反倒是眼前的老者,方才的儒衫老人既称呼他为陈公,想来也是个身份不凡的人。
“早听闻应天书院的陈院正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不曾想能在这里遇见,先前小子莽撞,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裴衍这下算是意识到老者的身份了。
要说应天书院的陈芳陈兰卿,同盛家的庄学究也算是颇有交情,裴衍下江南时有意拜访应天书院,庄学究便向自己推荐过这位大儒,言其性情古怪,不拘小节,独爱围棋。
最开始裴衍只觉得无论是方才的儒衫老头,还是眼前的陈芳,下棋的水平都只能说是一般,但等到自己跟陈芳下棋的时候才知道,人不过才使了三分的力。
“呵,你小子眼睛倒是尖的很,这江宁府的儒生知道我是陈兰卿的不稀奇,倒是你一个东京来的贵公子,能这般快的猜到,有几分眼力。”
“先生谬赞,小子曾跟着庄国华先生读过几年书,先生上课之时常提及应天书院的陈芳院正,此番下江南,庄学究特意叮嘱要去应天书院拜访您,不曾想在此先见到了。”
“这个老家伙。”陈芳一听,便知这是自己的老友把自己卖了。
“既是读过几年书,必是要走科举一途,如此说来,可有举人的身份?”
“未有十足把握,不敢轻易下场。”裴衍坦然道。
考乡试不难,难的是拿个好名次。
裴衍因着香水作坊的事情,也算是名声在外,虽然说乡试的名次对会试造不成多大影响,但要是考得差些,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听的。
陈芳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既如此,这段时间便多来应天书院走走,这江宁虽不敢说比起东京更人杰地灵,但青年才俊却也是不少,你若有意,可与他们多交流交流,对你的学业也多有裨益。”
“小子谨遵教诲。”裴衍拱手说道。
“对了,有一事还想请教陈先生,方才与先生对弈的老者是何人?”
“他呀,你小子可知道海家?”
“海家一门五瀚林的名头,小子自然是知道的,莫非方才那人便是海公?”
陈芳摇了摇头,笑道:“非也,那海家家主不过不惑之年,方才那老头儿可是有六十多岁了,不过此人与海家倒是有些关系。”
陈芳顿了顿,继续说道:“海家长女年过二八,正是适婚的年龄,这老头家里虽是做生意的,他的孙子唐志平却是个忠厚之人,又加之考取举人功名,也算是配得上这海家的大姑娘了。这不,估计正准备跟海家那边商讨婚事呢。”
裴衍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而陈芳的话里也给裴衍透露了另一个信息,唐家,是做生意的。
与海家结亲,又是商贾之家,岂非自己在这江宁城天然的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