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皇子,一奴牙郎。
二人并肩而立,想着往事种种,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良久未语。
过了许久,李瑁看向周钧,神色诚挚的说道:“言及苦字,旁人总与我说,且要忍耐,且要想开。”
“如周二郎这般,直言不讳,倒是从未有过。”
周钧轻叹了一口气:“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李瑁听见这句话,先是怔住,接着不住点头道:“是了,便是这句了。”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天空,语意悲萧:“某所逢之难,又有何人可懂,世人为何皆以为然?”
周钧看了眼李瑁,只见他面有戚戚,情绪激动。
待得他平静下来,周钧开口说道:“某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不知寿王想听否?”
李瑁点头道:“二郎速速道来。”
周钧:“有一农家子,家境贫苦,只有薄田三亩,所幸妻子贤惠,儿女聪慧,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一日,农家子路过豪门宅邸,瞧见那豪绅的家中,奴婢成群,吃穿不愁,想起家贫粮紧,不由自怨自艾,却道自己命苦。”
“此时,那豪门家主恰巧出门,远远看见县官的仪仗,威武不凡,左右躲避,又想起自己无权无势,前些日子还被官府恶吏欺辱,挨了打不说,还以税金的名义,被讹了不少钱财,到头来只能道自己命苦。”
“而那坐在轿中的县官,掀开帷帘,看见田垄上唱着俚歌的农家子,不由嗟叹。”
“虽为官身,但一面要受着上官的催告,必须要在年底前完成县税之额,一面还要巧立名目的盘剥百姓,承着治下的咒骂。”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舍了这官袍,隐居深山,一潭沁水,几方落田,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哪晓得,这十年寒窗,没有换来半分安逸,却成了天底下最命苦之人。”
周钧说完了这个故事,只是看向李瑁。
后者呆立在那里,双唇微动,看向周钧的眼神里,不仅仅有着吃惊,还有着几分顿悟。
周钧:“彼苦若为饴,此苦何曾戚?”
李瑁:“苦生参于心,无相亦无疾。”
周钧拱了拱手,朝李瑁笑道:“寿王却是悟了。”
李瑁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有对往事不再的感慨,也有放下执念的轻松。
只听李瑁说道:“母后崇佛,曾尝言,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今日听了周二郎之言,原来这八苦,归结至四个字,不过是『心有所念』罢了。”
周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念,拾起不易,放下更不易。”
“但世事种种,除了欲念使然,还有心归所安。”
李瑁拍手笑道:“好一个心归所安!”
“瑁有幸,今日闻得周二郎之言,却知晓世间之苦,人生之念,却是有了一个正名的归所了!”
“今日得此喜信,胜听挞音,当得浮以大白!”
在谈笑和鹤鸣之声中,艄舟破开湖面的涟漪,向着灞川别苑的方向驶去。
待得舟船泊稳,早就等在岸上的庞公,看见下了船的李瑁,脸上满是释怀一般的笑容,不由心生惊奇。
李瑁走到庞公的面前,先是拱手,接着笑道:“叔翁相人有术,这周二郎,当真是妙人也!”
庞公又看向周钧,后者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