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全早先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母这个概念。
自他记事起,就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
六岁时,奶奶患重病即将离世,一对衣着得体的男女,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回到家中。
爷爷让他喊那两人爸妈,他怯懦,又欣喜。
他知道自己原来不是没爸妈的孩子,只是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
父母对他的态度很冷淡,让他心底的那点喜悦逐渐被浇灭。
七天后,奶奶下葬。
次日,父母不告而别,只留下那个咿呀学语的婴儿。
他有点恨,觉得是这个整天被“妈妈”抱在怀中的婴儿夺走了父母的爱,一度萌生过将其从山上扔下去的念头。
在爷爷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慢慢接受了这个破旧瓦房中的新成员。
他喊自己哥哥。
一道道奶声奶气的“哥哥”,喊得他的心暖洋洋的。
爷爷说,长兄如父,父母不在身边,他这个当哥哥的要保护好弟弟。
他一直这么做的。
学校里有人欺负弟弟,他把那人揍得跪地求饶。
每次看见弟弟那崇拜的眼神,他都感到无比满足。
看着小不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他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初中时,爷爷去世,父亲回来看了眼就匆匆离开,葬礼还是同村的人帮忙弄的。
从此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
他成绩差,早早辍学,跟着坏学生一起收保护费,蹲了几天局子,在那个好心警察阿姨的介绍下去县城一家饭店端盘子,当学徒,又到江边菜场杀鱼。
让他欣慰的是,弟弟念书很好,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县一中。
也是那一年,他以为早就死了的父亲回来,找上门。
男人整天酗酒,喝多了就骂人。
骂女人,那社会,骂他没出息。
在一次晚上回家,看到对方喝多了用皮带抽瘦弱胆小的弟弟时,他难忍怒火,将男人暴揍一顿,扔出家门,在大街上晾了一夜。
次日,他拽着对方跟自己一起出摊。
鱼摊前,从此多了个木讷深沉的老头。
弟弟不负众望,考上了省城最好的交通大学。
张全逢人便夸,整条街的商贩跟老顾客都知道他这个杀鱼的小贩有个高材生弟弟。
就连父亲脸上也多出了笑,双方关系融洽了不少。
弟弟大二时,交到了漂亮女友。
他开销变大,可是性子固执,不愿意跟自己拿钱,偷偷在外兼职打了好几份工。
等到学校打来电话,告知因为弟弟挂科太多要被强制劝退时,他才知道这件事。
电话里将弟弟臭骂一顿后,他拿着这些年攒的钱,去找校领导,跪下求他们给弟弟一次机会。
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扛着弟弟的被褥包裹,安慰弟弟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现在还年轻,可以回县里复读,来年争取考燕都大学。
弟弟只是沉默着点头。
他以为弟弟受到打击过大,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过来。
直至那日大雾天。
他收到一条短信。
那是弟弟的告别信,言辞恳切,内容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被学校劝退与分手的双重打击,让弟弟对人生丧失了希望。
他跟父亲一起跑遍了整个城市,一遍遍喊着弟弟的名字。
从下午两点到六点。
雾气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