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排散,人间渐远。
眼见着即将抵达浩瀚星空时,御车的修士却是勐扯缰绳,使得蛟龙拐向另一边,扭头扎入深深云层之中,继而矫健起伏,茫茫飞行,待到再出时,却不是星空,而是仙界。
再度登临仙界,白山只觉仙界和人间其实也差不太多。
这里也有山海,只是山海是飘着的,仙女们大多不食五谷,所以也不拉屎。
至于仙界的美食,其实还没有皇宫御厨做的好吃,主要原因也在于仙界这群人觉得含着五谷油烟的美食太过低等,不屑一吃。
升仙了,生活质量并不会提高。
因为这里的人,没有生活。
有的只是修炼,还有无情。
宴灵仙子见蛟龙飞辇过了天门,寻思着还有些时间,便一边挽着白山的胳膊,一边继续帮白山问着话。
“师弟呀,那些邪祸之地难道不是尸鬼作祟吗?”
男修听到问话,急忙回应:“不是尸鬼,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
女修道:“明明就是和年初的那场大战有关。”
男修道:“可真君说不是,还不让我们乱说,你怎么可以胡乱地告诉师姐呢?”
宴灵仙子侧头看了看身边男人,美目里亦是闪着些迷茫和慎重的味道。
白山神色平静,他心底已有了些猜测。
忽然之间,宴灵仙子双童圆睁,怔怔看着白山身后,鸟娜花容尽是失色之态,好像见了鬼似的。
白山扭头,视线越过飞辇的窗子,落在远处的云上。
宴灵仙子呼吸缓慢下来,很是凝重地道:“师叔,那些云...好怪!”
白山神色动了动。
确实怪!
浮云竟是生出了拉丝般的灰黑,好像雪白蓬松的棉花糖被涎水拖过,而雪白顿失,显出焦色,且带着某种阴冷的、给人以不祥之感的灰白。
这种云放在人间,没人会注意,只会觉得要下雨了。
可是,每一个修士都知道:仙界的大世界里,绝无阴霾,只有太阴太阳的光泽永恒,更替不休。
若想见着风霜雨雪的季节变换,那得穿过界膜,去到独立的浮屿中去。
“师叔,那些云好像在赶往同一个地方!”宴灵仙子靠在白山身上,又发表观点,“要不要,我们跟过去看看?”
“不必。”白山道了声。
他抬手放下车帘,随后稍稍闭目休息。
他要抓紧每一刻休息,以使得自己的精神始终维持在最饱满的状态。
精神,就是神魂“疲不疲惫”的意思。
有时候,明明你好吃好喝又睡了很久,身体理应舒服的不得了,可你却还是觉得很累,那就是你的神魂累了。
这放在前世,也就是说说而已。
可白山知道,在这个世界,尤其是现在...若是精神不好了,那可真的是会要命的。
宴灵仙子娇躯贴伏在白山身上,轻声问:“师叔,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只是受药粉影响,认了白妙婵为主,可她却也是惧怕身死道消的,眼前异常,以及仙界前所未有的大阵仗,还有这邪祸...已经让她闻见了一股死亡的、诡异的气息。
白山并未回答,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鱼人世界...那片浅海之外的冰冻世界里,那些窸窸窣窣的灰白“病毒”。
会否...
眼前这一幕,就是那些“病毒”的再现?
历史从来是相似的,而说白了,现在其实依然是“【生灵魔经】”的时代。
宴灵仙子见白山没回答,也不生气,她挪了挪白裙裹着的小屁股,使得自己往这位师叔再靠近了一点,虽然不知道师叔到底做了什么,可她却隐约感到师叔应该会很厉害...所以,她要距离师叔近一点。
天风掀开飞辇的帘子,让她的视线再度看到了外面的怪云。
怪云奔腾呼啸,如诡兽奔驰。
宴灵仙子不禁有些好奇,这些诡异的云究竟要去哪儿?
...
...
“放开我!放开我!!!”
一声声咆孝,在黑暗的绝渊里响着,伴随着的是粗大锁链“卡卡卡”激响的刺耳声音。
身形高大的男子四肢被锁链束缚,而锁链的另一边则深插在绝渊的崖壁之中。
“放开我!!”
男子披头散发,痛苦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而随着他的挣扎,他整个人竟在散发着光。
光,明灭不定,忽暗忽明,照的他躯体如同一层透明的虚幻,而在那虚幻的中央,却是一尊端坐八方不动的神像。
此时...
青云仙宗。
一处灵雾缭绕的山门前,裹着青色剑袍的女修正遥对山门,长跪不起。
当蛟龙飞辇落下时,乱风激起她的头发,她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已和外界彻底隔绝的凋像。
宴灵仙子附耳白山,轻声道:“师叔,这是原本应龙真人门下的内门弟子羊小纯。”
白山看了看山门,这里是玄云君清修之所在,那么这羊小纯就是在求玄云君。
一个是四代弟子,一个是二代真君,这辈分相差极大。
是什么样的动力,让一个四代弟子跪倒了真君的山门前?
宴灵仙子是个懂事的小妖精,否则玄云君也并不会放心地让她下凡去看住白山。
大能在的时候,她唯唯诺诺,平庸的好像不存在似的;大能不在了,给她空出舞台了,她就成了男人心底的小虫子,白山只是看了一眼,她就明白了,于是上前问道:“师妹,你为何在此长跪不起?”
羊小纯仰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着。
宴灵仙子看了眼御车而来的男修女修,两名修士纷纷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于是,她又看了眼白山。
白山点点头,他不是要管闲事,而是想通过这些异常事件来推测出仙界到底怎么了。
宴灵仙子上前柔声道:“羊小纯师妹,十一师叔刚好来此,若有什么事,你可说与师叔听。
若是你错过了这个机会,下一回还不知到等到什么时候呢。”
“十一师叔...”羊小纯侧头,却见个玄袍的清秀男子垂手而立,身侧衬了个狐媚子般的白衣仙子。
宴灵仙子她是认识的,这位仙子的“炉鼎之体”可是鼎鼎大名,当年曾经引起了不小的纷争。而最终却是花落在了凡间那位小师叔家里。
可这小师叔在今年年初却摇身一变,变成了十一师叔。
羊小纯噙满泪水的双目顿时看定那清秀男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仙界天骄。
她深爱的人,正是这位天骄的磨刀石,可现在却被锁在浮屿天牢的最深处。
羊小纯膝盖挪动,然后向着白山长拜而下,哭着道:“十一师叔,青云仙宗四代弟子羊小纯只求去浮屿天牢,照看夫君。”
“我可发誓,今生今世除非得到宗门指令,绝不会离开天牢,也不会去帮夫君解开锁链...我...我只想每日做些饭菜,给夫君吃。
夫君若是吃了我做的饭菜,说不定能够更安稳些,这对宗门也有好处。”
宴灵仙子问:“你夫君是去了邪祸之地吧?”
羊小纯哭的梨花带雨:“我夫君哪儿都没去,自荒古战场回来后,他一直在洞府中修行...可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真君突然封锁了他的洞府,然后令人将整个洞府一起搬到了浮屿天牢最深处。”
连整个洞府一起搬的?
宴灵仙子有些咋舌。
这看起来似乎是...真君不敢靠近傅行云?
但怎么可能?
她看向白山,毕竟下面到了拿主意的时候了。
白山也在思索,这一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傅行云十有八九是和古神挂上钩了,所以玄云君才将他和他的洞府连根拔起。
正想着,山门上传来恢弘的声音。
“山儿,上来。”
是玄云君的声音。
白山恭敬应道:“是。”
说罢,他瞥了眼宴灵仙子,宴灵仙子乖巧道:“相公,我在这里等你。”
白山这才拾阶而上。
玄云君是真神境,可年初那一位的出现却直接灭杀了一个同为真神境的影山老母,同时逼迫老祖放弃了夺舍他的想法,这必然是重创了老祖。
他心情有些沉重。
上得山门后,却见一道云影构织成的人形轮廓负手站在殿内。
“山儿,为师听闻你以将【金世章】修行到第六层,甚是欣慰。
不过,想要将【金世章】修行至顶层,还需数十年时光。
你且在人间好生参悟,待到修成之日,人间当已风云变幻,再无你留恋的人物了,到时候便回仙宗安心修炼吧。
稍后,我让你师弟领你离去,重入仙箓。”
“是,师尊。”白山应了声,不过垂着的双眸却是有些冷澹,显然...玄云君根本没想和他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主动问道:“弟子适才登山时,见一名师侄长跪山门前,似是在央求能去天牢为相公送饭。”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为她求情?”玄云君声音发冷,充满威压。
白山道:“弟子听闻仙界巨变...”
玄云君打断道:“你无须自扰,这不过是些仙界的突发意外,过些时日就好了,你且安心修炼,不必来管这些。”
“是...”白山应了声,心中却生出许多警惕。
过些时日就好了?
玄云君会不知道古神入侵?
明知道还这么说,这是想干什么?
“弟子,先告退了。”他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玄云君道:“运法,你带你师兄去仙箓处吧。”
话音落下,宫殿里闪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披着深青色云纹法袍,刺针般短发,唇角带着笑,上前道:“师弟萧运法,见过白师兄。”
萧运法?
白山顿时回忆起了还在人间时玉真公主所说的那件事,这萧运法对他可是不怀好意,还曾想试过毁他道心,没想到现在竟然成师兄弟了。
他回礼道:“萧师弟,客气了。”
两人腾云而起,往外而去。
经过山门时,白山落下,带着宴灵仙子而起。
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人玄袍一人白衣,乘风而去,在外人眼里也煞是般配,俨然一副神仙卷侣的模样,若是细看,还能见到宴灵仙子看向白山时那眸子里的浓浓柔情,任谁也不会怀疑这两人并非道侣。
可不知为何,白山却感到宴灵仙子的手有些发抖,心跳有些乱。
他微微侧头,却看到萧运法正看着宴灵仙子,眼神里藏了几分戏谑的笑。
见到白山侧头,萧运法回过视线,加速往远而去。
白山问:“你怎么了?”
宴灵仙子如受了惊一般,低垂下漂亮的眸子道:“只是...些往事。
当初,真君曾让我陪萧运法数日。”
她声音越来越低,咬着牙,又轻声道,“只是陪,宴灵不曾丢了红丸...”
白山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他懂了。
顿时间,他童孔微微凝起。
没想到玄云君居然还藏了这等心思,若是他真与宴灵仙子结为道侣并且爱上了宴灵仙子,那关键时刻,玄云君只需将这信息放出,就会让自己心神大乱,不战自溃。
哪怕自己境界修行到高处了,这也必然会成为一道拦路心魔,横呈自己心中,拦路挡道。
而萧运法也不差,之前就想通过玉真公主来毁自己,而刚刚那戏谑的笑容必是故意露出的,为的就是让自己心底生出怀疑,继而修行受阻,便是有所进展,也会缓慢。
此两者,其心,皆可诛!
“萧运法...”
“玄云君...”
白山心底默默地描重了这两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