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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蚕房

此时,蚕房寂静,有断断续续的磨刀声。

炭火烧得很旺,很有生命力的样子。

白松林独自一人走进蚕房。

他的左腿在昭狱受了刑杖,承不住力,一瘸一拐,镣铐和铁链被拖在身后,稀里哗啦地乱叫。

“正主儿来了。”

刀子匠马大胡子背着身,在烛灯下磨刀子。

白松林未答话,缓缓坐在床边。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会扯动伤口。

他身形高大,薄薄的囚服遮不住矫健的肌肉。

他是征战沙场的好男儿,斩羌笛,御北方,十万敌军压境,他一马当先,射下对方军阵中央的战旗。

他还是温和谦让的好哥哥。

自父亲白崇战死沙场,作为长子,他像父亲那样担起了这个家。

可是他好笨,太安宫一道旨,就流放了白氏满门。

那时的他太年少,军功满身却护不住太子、护不住弟弟、护不住这个家。

他走了这一路,走得满身是伤。

白松林摸了摸刑床上的被单,棉褥被炭火烘得很干,暖暖的。

马大胡子扯着个破锣嗓子说话了:“老子净过的身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是最晦气的那个。”

他将磨得锋利的刀刃举在双眼前,看得差点成了斗鸡眼。

“宿奴庭的罪人,给不起刀头钱不说,这差事要是办砸了,老子就得去昭狱回话。要说么,你一个烬风余孽,死了也就死了,自己个儿要往阎王殿赶,怎么还拽上我呢。”

马大胡子说得直摇头。

他取出一串钥匙,骂骂咧咧地将白松林的铁链解开。

白松林也想给他刀头钱,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为人慈悲,人家既然要跟着自己去阎王殿走一遭,给点刀头钱也是应当的。

可是,他摸了摸身上,除了囚服,什么也没有,只好默不作声地低头等待。

吱嘎——

蚕房的房门被打开。

“蚕房是你随……哎哟!崔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马大胡子看见来人,跟表演变脸似的,脸上笑得如同开花。

崔维顺不老,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

若只看那张清秀的脸,甚至比白松林还小了不少。

只是他的青丝染了白,看上去,是长得着急了些。

“咱家来给马先生送刀头钱的。”

崔维顺右手扶着麈尾拂尘,左手掏出一锭金子,送到马大胡子手中。

一句“先生”,将马大胡子的地位抬到了天上。

宫里的爷向来拿鼻孔看人,能叫他“马师傅”都是给了他天大的颜面。

马大胡子的眼睛都被点亮了,弓着腰,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金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简直要给崔维顺跪下了。

“马先生且留咱家与他说说话——”

崔维顺笑道:“都是无根的人,有些话,马先生听也听不懂。”

他自升任司礼监秉笔之后,在宫中口碑一直极佳。

他体恤下属,以德治下,深得皇宫太监们的敬爱。

马大胡子自然不敢违逆,当下诺诺道:“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他拿着金子,欢天喜地地出了蚕房,还贴心地将门关了个严实。

蚕房之内没有窗,是一个连风都刮不进来的密室。

崔维顺站在刑床边道:“今晚一过,你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烛火明灭,将崔维顺的身影吞进暗光里。

“今晚一过,我还是我。”

白松林双手撑着膝,问道:“白喜,你可曾因为此事而变过?”

崔维顺缓缓跪在白松林面前,低声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白喜从未敢忘,亦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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