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知嬅姐最好哄了。
栖凤里,居于南方的某个不知名的农村小镇。
据说,这个地方以前有凤凰来过,所以就取了这么个还算有点诗意的名字。
进村的路是从田野上踩出来的小径,下过雨后就是一片泥泞。
小车是开不进去的,轮子准会陷进地里,行人走一趟,鞋上就要多一斤泥。
低矮的平房成排地坐落在河岸边,烟囱里升起寥寥炊烟,天上的云在风中奔跑。
今天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来了一个陌生的旅客。
很漂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女人,用这里老人家的话说,就是红颜祸水。
“这么漂亮的女人,生活肯定不检点,没准是在夜总会上班的。”
诸如此类的言论,在那些午后聚在一起闲聊的,体态臃肿的家庭主妇们口中传出。
当事人仿若置身事外,只是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慢慢走着。
村落里的男人,还有年轻的男孩,纷纷看了过来。
就像马孔多来了神秘的吉卜赛人,带来了放大镜和冰块。
亦或是穿着时髦的高跟鞋,充满情欲诱惑的玛琳娜来到了西西里,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简而言之,此刻的她万众瞩目。
女人走在村落的路口,四处张望。
村子里有些人家用宅基地修了两层的楼房,她有些记不起童年的居所了。
远远地看去,能从那些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满是划分成一个个整齐的方块,种着小麦和油菜的农田。
“好些年了呢。”
牧君兰颇有些感慨,沿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
偶尔可以看见扛着锄头,戴着草帽务农的老人,佝偻着背,光着脚走在小路上。
从村里出去的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待在这里。
近乡情怯自然是谈不上的,她对这里也没多少留念。
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前走,她在一片荒草地里找到了一片废墟。
发黄的茅草积了水,早已腐烂,剩下一些长了青苔的青砖,杂乱地堆积在那儿。
牧君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个塌了的土坯灶台,还有一口锈烂的破锅。
烂到收废铁的人也不会要的那种,所以没人去捡。
牧君兰记得以前,带小松屹来这里看她的时候,那个老得不成样子的母亲,用那口锅,烙过几张甜饼。
杂乱的地上还有一些碎掉的瓶瓶罐罐,两个破碗。
她往里走了走,在一个掉了颜色,剩下灰色和粉红的木桌里,看到了一张同样褪色严重的红布。
上面有一些模糊的字迹,什么大仙之神位,前面几个字糊成一片,她看不清了。
“您好,请问您知不知道,成银枝去了哪里?”
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个在水田里下秧苗的老人,轻声问道。
成银枝,是她妈妈的名字,也是记忆里,早早将她扔到孤儿院的人。
那老人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问道。
这女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城里人,说的普通话也是字正腔圆,比电视上播音员说得还要标准。
“银枝婶娘啊?”
婶娘在农村这儿,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的称呼,只和辈分有关,不见得就是亲戚。
“嗯,是的。”
“死了有五六年啰。”
那老人操着一口听来有些绕口的方言。
乡音无改,牧君兰是听得懂的,尽管她已经不记得家乡的方言怎么讲了。
“死了?”
牧君兰心里咯噔一下,呼吸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
那种感觉,不是失落也不是伤感。
就是,感觉这个世界上,和你有着牵绊的人,突然少了一个。
会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
“你是她亲戚啊?”
老大爷问道。
“嗯,远房侄女。”
牧君兰不敢说自己是她女儿。
“哦!”
那老大爷愣了愣,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
他是知道成银枝早些年送过一个女儿给孤儿院的。
“她是,怎么死的?”
牧君兰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
“饿死的啰。”
“摔坏了腿,躺在家不能下地,又没人招呼。”
“饿得浑身浮肿,瘦得皮包骨,皮肤都像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流的黄水,几个儿子一个个都不管。”
“唉,业障啊。”
那老大爷说着,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牧君兰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墓在哪?”
“哦,就在北面的那个坡子那里,坟头都在那个地方,没有立碑的那个就是。”
“谢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牧君兰迈过那些田埂上的荒草,走到了那片坟地。
在一个偏隅的角落里,有一个长满荒草的小土包。
这就是成银枝的墓,没有墓碑。
也是碑林里,唯一没有墓碑的墓。
如果不是那个老大爷提醒,牧君兰不会知道,她脚下的这个土包里,埋着十月怀胎生她的人。
土包前面有一小撮灰烬。
旁边的墓穴上立着崭新的石碑,有上好的鲜花和香熏,还有一些未烧完的,天地银行的纸钱。
那些灰烬,想来应该是这个邻居的家人,看这老太太可怜,死后也无人祭拜,就烧了些纸钱吧。
这样一来,两个邻居或许在地下的关系处得不错。
“银枝婶娘老都没得人祭拜,村里别人来上坟,有多的纸钱就烧在这里了。”
老大爷说道,最后看了牧君兰一眼,然后走远了。
只剩下牧君兰站在那个土包面前,静默着。
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的风,带着飘散的黄花,吹起她鬓间的头发,连带着衣裙的下摆也随风摇曳。
多年后重归故里,想见见母亲,却只看到了一个无碑的旧坟。
她想啊,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被淹没在荒草的原野中。
无人为她祭拜,无人为她立碑,甚至无人知晓脚下站着的地方是她的墓穴。
然后很多年后,苏松屹有了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他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最后被一个老人领着,来到了她的墓前。
那时候的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只剩下沉默吗?
告别了母亲的墓,她回到了成银枝生前栖身的地方。
荒草萋萋的流年里,有纯白的不知名花朵,在那片倒塌的窝棚下开放。
牧君兰看着那些花,只觉得它像是汲取了死人尸体的养分,才长得那般茂盛。
“只管长得再漂亮些吧,越漂亮越好。”
她喃喃地道,穿过午后袭来的风,离开了这里。
对这个小镇上的人而言,这个美丽的女人只是昙花一现。
牧君兰买了一张新的火车票,她要开始另一段旅程。
她是个没有故乡的女人,就像飘零的蓬蒿,没有荣归故里,只有客死他乡。
从栖凤里到孤儿院,再从孤儿院被苏远山领回家,再从苏家离开,嫁入覃家,最后又离开了覃家。
每个地方都只能供她暂时歇脚,无法让她安身立命。
……
风城路,覃家,今天的餐桌上只有三个人。
“我妈走了,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覃敏看向覃亚贤,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我不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