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不是守护者,而是垫背人。林月桢发着抖,想起楚晚这几天对她的追问。为什么当时没有坦白呢?楚晚怎么还不来呢?
01
楚晚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时,张茹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林叔叔则招呼着楚晚“折腾了两天吃顿好的”,夫妻俩俨然已经把女孩们的秋游活动判定成了去受罪的行径。
从结果来看也许确实如此,林月桢小腿处缠着白绷带,从客厅里一颠一颠地挪出来。面对楚晚复杂而关切的目光,林月桢不自在地顿了顿:“看什么看,没见过活的木乃伊吗?”
张茹开始给女孩们念叨菜品,什么这个蒸蛋羹的蛋白质,什么那个柠檬鸭的维生素:“有利于伤口愈合,小月多吃点。”
林叔叔则对楚晚关怀有加:“听小月说你也摔倒了,有没有摔到哪儿?怎么不跟着小月一起回来呢?”
楚晚想也没有想便答了没有,一抬眼对上林月桢的视线,用眼神示意对方打个配合。
姐妹出游双双受伤,说出来真是毫不光彩。
楚晚不想看见母亲因为自己面露担忧,或者林叔叔因此忙上忙下,这不是隐瞒,而是无须倾诉的——就像自己的伤痕一样,不必上药也会慢慢结痂愈合。
林月桢明显看懂了示意,但挑挑眉表现出明显的不配合。楚晚右手装作正常地夹菜,用眼神和林月桢频繁交流。
伤口虽然结痂,但动作间仍能让人感受到微微的撕裂感。掌心的位置很有隐蔽性,除非把手摊开,不然很难被察觉。
即使如此,林月桢却在当时就注意到了。
“没摔到就好,嗯。”林叔叔毫不怀疑,转头对付林月桢,“小月啊,我说给你准备轮椅你不要,给你请假也不要,你这样挪去学校,哎呀,就像那个什么……”
楚晚眼睁睁地看着林叔叔对林月桢使用了“木乃伊”的比喻,林月桢的脸色因此逐渐木乃伊化。
了然“活的木乃伊”起源的同时楚晚望了一眼母亲,只见母亲一脸看着和睦家庭父女情深的表情,她越加惊恐。
他们好像没发现木乃伊这个说法有点不吉利?
在林叔叔提出专车接送并遭到林月桢坚决拒绝的时候,楚晚插话了:“我来接送就好了,就不用那么麻烦,虽然之前时间有点岔开,但是我可以调整的。”
哪有什么时间岔开,都是自己找的,楚晚忍不住腹诽。
楚晚盘算着,林月桢看起来像是不想麻烦自己的父亲,也不想麻烦楚晚的母亲,但是麻烦楚晚这个“姐姐”,她多半还是不介意的。
“她接送我就挺好的。”正如楚晚所料,面对父亲的询问,林月桢选择接受楚晚的提议。
林叔叔长吁短叹,显得十分失落:“哎,果然还是女孩子之间感情亲啊。”
楚晚一抖,大片的柠檬鸭从筷子间砸下来。林月桢对着一勺蒸蛋羹沉默良久,仿佛蒸蛋羹很难咀嚼的样子。
“吃饭,吃饭。”张茹重新给楚晚夹了一块肉。
02
第一批秋游学生在秋游后的上午课堂中可谓困态百出,引得其他同学频繁注目。
楚晚班级里还有大约一半的人没有去秋游,看着精神气十足的他们,楚晚十分感慨,一边念想着篝火会,一边想念着自己的床,在杨建新的课堂上频频神游。
“有的同学,在去了秋游以后,态度就不端正了。”楚晚感觉讲台上的班主任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活生生地表现出了立体音效。她一个激灵,警觉杨建新就在附近游走,转头想去拍已经睡倒的苏雁梨。
然而已经晚了,杨建新笑眯眯地站在苏雁梨旁边。
楚晚被班主任的笑脸吓得内心警铃大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思考着要不要假装顺势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拍下去,最好用力一点。”杨建新诚挚地指导着。
楚晚颤颤巍巍地戳了戳苏雁梨。
“啊?下课了?”苏雁梨抬起头,逐渐清醒的脸上浮现出欣喜之情,又在看到杨建新的瞬间渐渐凝固,从楚晚的角度看去显得颇似喜极而泣。
“扣操行分。”杨建新拍了拍苏雁梨,笑容十分欣慰。
“他还在惦记我不给他吃烤肉。”课间,苏雁梨对着楚晚半死不活地抱怨。
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原本十分热衷吃午饭的苏雁梨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面包后就不动了,嘴里还对楚晚念念叨叨。
楚晚凑过去听,只听见什么“人的睡眠是有限的”,什么“我学会了一件事”,什么“越是玩得开心,就越会发现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你想说什么?”楚晚茫然。
“我不吃午饭啦!楚晚!”苏雁梨有气无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玩得比学得累,我要补觉……”
楚晚:“……”
困乏的一天并没有让楚晚忘记接送的事情,站在初中部教学楼下,楚晚想了想,决定去教室接林月桢。
初中部的教学楼比高中部的更早建立,因此相对陈旧一些,设施也不如高中部完善,更别提电梯了,这对于有腿伤的林月桢而言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林月桢虽然告诉过楚晚班级,但楼层却没有交代。楚晚一路绕上去,在三楼找到了林月桢的教室。
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围站在一张桌子旁,正讨论些什么,林月桢似乎并不在教室里。
“林月桢——”楚晚提起一口气,喊得十分有气魄。
没有看到林月桢的楚晚是有些失望的,她一边想象林月桢不打招呼先行离开,一边脑补林月桢是不是有事突然离开并还会回来。她用音量给自己壮胆,想着留在教室的几个学生听到了,或多或少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一嗓子下去,楚晚发现自己想得有些多余。
几个女生侧身扭头,林月桢就坐在中间,只是正好被遮住了。
“呃,你们好啊。”在几人的注视下,楚晚有些尴尬,“你们聊完了吗,我是来接林月桢的。”
“哦哦。”其中一人对她摆摆手,带着其他人走了。
楚晚更尴尬了。
“我们走吧,你也起来。”林月桢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楚晚注意到林月桢口中的“你”,刚想问,就看见王橙橙从林月桢的椅子旁站了起来。
“噫!”楚晚吓了一跳。
王橙橙喃喃道别后就走了。楚晚看着她的背影,内心十分感慨,林月桢认得的人,性格行为都那么别致。
等到两人下楼,林月桢才再次开口:“以后你就在楼下等我吧。”
“那你下来会不会不方便?”楚晚不赞同。
“会,”林月桢十分坦诚,“但是你盯着我下楼我更不方便。”
03
秋游结束的第二天,楚晚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扶着林月桢走到初中部教学楼前,楚晚又问了一遍:“真不要我上去接啊?”
“不用,扶你和扶栏杆真没多大区别。”
楚晚无言以对。
“不过……”楚晚的目光被林月桢后颈上的一处红痕吸引住了,“你的后颈怎么了?”
“嗯?”林月桢摸了摸后颈,有些不自然地整了整衣领,“没事,挠痒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楚晚没有过多怀疑,但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走向发展了。傍晚放学的时候,楚晚在林月桢的教学楼下等了半天,学生们都陆陆续续下来了,林月桢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楚晚才看到有个人扶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地走下来——是林月桢。
楚晚赶紧跑上去,却发现她腿上的纱布竟然被血浸透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出血了?”
“不小心撞了一下桌角。”林月桢说。
“还能走吗?为什么不让同学送你下来?”
林月桢摇了摇头:“应该走不到校门口了。”
楚晚一路背着林月桢走到学校医务室,林月桢很轻,楚晚轻而易举地就把她背了起来。
到了医务室,解开林月桢腿上的绷带后,连校医都忍不住直皱眉:“怎么搞的?伤口怎么崩开了?”
血迹斑斑的绷带让楚晚不忍心多看一眼,但换药的时候林月桢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更别说喊疼了。
这家伙,她该不会没有痛觉神经吧?
校医很快帮林月桢处理好了伤口,并打电话叫学校警卫开车过来送她们到校门口。
林月桢坐在病床上穿鞋的时候,楚晚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露出葱白一样雪白的后颈,藏在衣领里的红痕露出了半截,好像破了皮。
挠痒的话,需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回到家后,又免不了听张茹一顿担心的唠叨,林月桢却表现得异常安静。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苏雁梨站在课桌旁跟同学聊天,楚晚扶着下巴,盯着她出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苏雁梨站在课桌旁时,桌角也仅仅到她盆骨的位置。
而林月桢的伤口在小腿,怎么可能会撞到课桌的桌角?
即便是受伤了,也应该第一时间让同学送她到医务室进行紧急处理,又怎么会强忍到放学,自己一个人下楼呢?
况且,林月桢后颈上那道所谓的“挠痕”也持久得令人匪夷所思。
楚晚有一种直觉,或许林月桢遇到了一些难以说出口的麻烦。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敲了敲林月桢的房门,林月桢没有睡,让她自己开门进来。
“怎么了?”林月桢正坐在床上看书,见楚晚进来,把书放到了一旁。
楚晚关上房门,假装没事地打量了屋内一圈:“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的伤口,想看看有没有化脓。”
从房间摆设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最近天气挺凉爽的,应该不会。”
“要不要请假休息两天?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随意走动的话应该很难愈合。”
视线落到书桌上,楚晚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自从林月桢受伤以后,张茹便买了干蒲公英叶和野菊花茶,说是有消炎解毒的作用,每天早上泡好降火茶后用保温杯装上,让林月桢和楚晚带去学校。
她记得很清楚,母亲买了两个新的保温杯,粉色的是林月桢的,蓝色的是自己的。
但现在,书桌上摆着的保温杯却是银色的——那是林月桢之前用旧的。
林月桢笑了笑:“你该不会是不想背我时还要拖着根拄拐,所以才怂恿我请假的吧?”
“你一条大腿还没我胳膊重呢。”楚晚撇撇嘴,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入正轨,“不过,你怎么换了个杯子?之前那个呢?”
林月桢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书桌上的旧保温杯:“昨天在学校时不小心把那个杯子磕凹了,没来得及买新的,先用旧的。”
回答得有理有据,看不出半分异样。
楚晚只好继续观察她:“你最近……嗯,我是说,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如果没有的话,就当我没问……不过,要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记得跟我说啊。”
“如果我被人贩子控制了,就冲你眨一下眼睛?”林月桢忍俊不禁,“行了,我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腿脚不方便而已。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呢,你赶紧睡吧。”
被下了逐客令,楚晚只好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张茹照常给两人装上降火茶,看到林月桢的杯子时,也奇怪地问了一句,林月桢给出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回答。
张茹也没有多想:“那我今天有空去超市的时候再给你买一个新的,这个旧的就给你爸用吧。”
但等晚上楚晚以送宵夜为借口再次溜进林月桢房间里时,却惊奇地发现这次不仅旧保温杯不见了,连林月桢的笔袋都消失了。
林月桢靠着床揉眉心:“我忘记带回来了。你不用写作业的吗,没事别老往我屋里跑。”
第三日早晨,张茹用昨天买好的新保温杯给林月桢装了茶,问起旧保温杯的下落。林月桢回答“忘记带回来”后,她叮嘱了一句:“晚上记得带回来啊。”
但是到了晚上,林月桢依然没有将杯子带回来,连笔袋也换了一个新的。
楚晚终于肯定了事情的不对劲。
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林月桢就是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行为照常,语气照常,连表情都照常,完全看不出半点异样。楚晚没有办法,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合上房门,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告诉我,那我自己查。”
04
等楚晚离开后,一直紧绷着的林月桢终于舒了口气,整个人瞬间瘫下来。
这家伙,真的是太难缠了。
她解开了衣领,从桌上拿起镜子,对着领口照了照,脖子上的红痕早就消失了,但是又多出了一块瘀青。
林月桢的皮肤太白了,只要有一点伤痕,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来。这几天,为了不让脖子上的伤被人发现,她一直披着头发。
她叹了口气,刚把镜子放下,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林月桢拿过手机,是一条添加好友的申请。
林月桢想也没想,就点了“拒绝”。
很快,对方又给她发送了一条好友申请,并添加了验证信息:
“林月桢,加我,有东西给你看。”
这一次,林月桢通过了这条好友申请,并点进了对方的资料。
系统头像和网名都是乱码,没有签名,没有详细资料——很明显是一个小号。
对方很快就发来一张照片。
林月桢点开图片一看,照片中的自己正端着餐盘,只有一个侧面,明显是在食堂里被偷拍的。
“想知道你的水杯和笔袋在哪里吗?”
对方又发来一句。
这人,是智障吗?
林月桢冷笑一声,回复了一句:“难道不是在你那里吗?”
“……”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发来第二张照片,照片上是林月桢这几天接二连三失踪的水杯和笔袋,被拍摄者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排。
“做我女朋友吧。”他又说。
林月桢没搭理他,点进了他的空间,里面净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图。回到聊天窗口,那个人依然在喋喋不休:
“做我女朋友,我就还给你啊。”
“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呢。”
“今天中午的炸鸡排好吃吗?我也喜欢吃食堂的炸鸡排哦。”
“别看我对你情有独钟,在别的女孩眼里,我也是她们心目中的小王子呢。”
一阵恶心感从胃部翻滚直上,林月桢一句话也没回复,把所有的聊天记录截图后,直接把他拉黑了。顺便,把学校食堂的炸鸡排也拉进了心中的黑名单。
但很快,又有另一个小号来加林月桢。林月桢本来想拒绝,但这个小号的头像,是一张林月桢的偷拍照。
林月桢点进了他的空间,这一次,这个账号的空间里竟然贴满了她的照片,并且每一张都是偷拍的。
有她在食堂吃饭时的偷拍,有她课间坐在座位上喝水时的偷拍,有她路过某个教室窗外的偷拍,再久远一些,甚至还有她受伤之前上体育课时的偷拍。
类似的偷拍照,居然有一百多张。
林月桢把那些偷拍截图保存起来,回到聊天窗口,问:“你是谁?”
“我是林月桢呀。”对方立刻回答。
林月桢叹了口气,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拉黑,而是屏蔽了他。
但事情的走势仍然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当天晚上,有三四十个陌生账号陆陆续续向她发送了好友申请,并且在验证信息里写了很多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直到林月桢设置了需要回答正确问题才能添加好友,这样的情况才消停下来。
但很快,对方转变了攻击方向,不停有陌生号码给她打电话和发骚扰短信。
没有办法阻止这种短信和电话,就算是拉黑,还会有别的号码打进来。
林月桢当机立断,关机睡觉。
等第二天睡醒时,她打开手机,几百个未接来电和几百条陌生短信像倒垃圾一样哗啦啦灌进她的眼睛里。
搞什么鬼——
林月桢觉得自己快要暴走了。
一切事情都缘于秋游前的某个傍晚,林月桢因为社团活动而耽搁了回家时间。
等她离开综合楼时,学校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住校生们也都去吃饭或者回宿舍了,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
路过学校的紫荆花园时,林月桢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争执的声音。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其中一方的争执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声,紧接着隐约有“扑通”的落水声传来。
林月桢太阳穴一跳,随即转身一路小跑进了紫荆花园。
紫荆花园因为种满紫荆树而得名,被修建成花园的模样,树下摆着石桌和石凳,供师生乘凉栖息。紫荆花盛开时,紫红色的繁英满树绽放,是智才中学的一大景观。
但由于位置比较偏僻,除了紫荆花盛开的季节,很少有人到这边来。
在紫荆花园的最深处有一个池塘,平日里到那里去的人就更少了。
等林月桢赶到时,池塘边正站着三个女生,面孔颇为眼熟。
为首的是关余纾,另外两个女生是班上的体育生,也是关余纾的跟班,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疙瘩肉。
虽然林月桢平常并不跟她们来往,但对她们时常以欺负其他同学取乐的行为还是略有耳闻的。
那么,刚才尖叫的人是——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林月桢将目光转向池塘。
一个头上顶着绿色水藻的女生瑟缩着从水里钻出来,费力地爬上岸。
那是……
林月桢花了十秒钟才认出,那是她的另一个同班同学——王橙橙。
显然,双方之间的矛盾并不简单。
关余纾上前一步,一脚踩在王橙橙手上,用力蹍了蹍。
王橙橙尖叫起来,关余纾一脚又把她踹回了水里。
尽管水不深,但池塘底长满了青苔,王橙橙一下子滑进水里,混浊的池水再次涌进口中。她在水中扑腾许久,终于平衡住身体,“哇”的一声吐了。
三个女生为这滑稽的场面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