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能记得你们口中那位王也就是我亲爹的脸,但想不起任何他与我之间曾发生过的事,你能想象吗?一个场景也没有。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一个名字,或者一张照片。而我记得的七岁前仅有的几个场景里,都只有你。”周岐颇有些郁闷,“这导致我一度以为,上将跟我很亲,起码比亲爹要亲。”
徐迟听着,觉得舌头僵硬,良久说不出话。
其实不是他与小周岐很亲,而是那么多人中,实在没人真正跟小周岐亲近。当然,对王子殿下好的人很多,太多了,但这些好意都被有所求的颜色给污染了,显得不纯。
小孩子都很聪明,虽然不会主动去挖掘任何大人讨好他时背后的用意,但他们却能用最简单的直觉去判别对方是否出于真心。
徐迟没有真心,但也没有假意。
可能这就是小周岐亲近他的原因。
小孩子也很容易满足,上将只是陪他度过很短暂的时间,他私下里就把上将当成了可以亲近的人,每天盼着这位长得好看的小叔叔能来宫里陪他解闷儿。
周岐仰面朝上,阳光洒满他被汗水濡湿的脸:“可我偏偏又记不清你的长相,你说糟不糟心?有时候我都觉得,老天爷好像特喜欢跟我开玩笑。”
“如果你记得我的脸。”徐迟的目光从狭长的眼尾轻飘飘地垂下,“如果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出我。”
“那我们就不会有故事。”周岐回望他,凑近了亲吻他的脸颊,不假思索地答,“你在我心中近乎信仰,没有信徒会去亵渎信仰。”
徐迟弯起眼睛:“那你现在还觉得老天爷在跟你开玩笑吗?”
“嗯,这次他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周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的笑容绽开后又慢慢收拢,拢在徐迟的视线里,“但我喜欢这个玩笑。感谢老天爷,让我喜欢上你。”
徐迟漆黑的眸子里波光涌动。
“我现在不正常。”他看了周岐一会儿,蹙起眉,“你现在在我眼里的样子就像一条赤条条躺在盘子里的鱼,所以你说话得注意点儿,免得惹得我发疯。”
周岐一开始被他像条鱼这个比喻给整笑了,但随即想到徐迟最爱吃的就是鱼,顿时哑口无言。
害,上将的调戏总是来得出其不意,防不胜防。他颓丧地想。
可能是他吃瘪的表情取悦了徐迟。
无声中,徐迟蜷起腰,轻笑起来。
笑声落在周岐耳朵里,像羽毛在轻轻地搔。
他也笑了起来:“妈的,你这疯病是彻底解放天性了吧?”
“好像是的。我也不知道。”
笑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停下来。
周岐双手枕在脑后,他看天,徐迟看他,耳边是暧昧的风,眼里是舒卷的云。
“徐迟。”周岐忽然心生虚幻之感,某种情绪总落不到实处,他确认道,“你真的……我吗?”
那两个字被陡然加剧的狂风吹乱。
徐迟用喉音嗯了一声。
“为什么?”周岐追问。
“因为你是你。”徐迟说。
回答略显敷衍,但也挑不出错处。
周岐其实还想接着问一句,因为我是那个没落帝国唯一的继承人,而你曾誓死不渝效忠过帝国吗?你对我的正面回应是愚蠢的忠诚呢还是……
这想法冷不丁冒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塌下去一块,没敢问出口。
休息一阵,二人继续前进。
事实上,有时候直觉堪比精准的预言。
五号车厢之后,分别是八号四号七号车厢,周岐和徐迟把所有车厢都爬了一遍,在八号车厢找到了冷湫,并得出结论:再没有比五号车厢更豪华的车厢了。
三岁小孩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岐与徐迟于是调头,回到特殊的五号车厢上方。
也就是这时候,周岐遥遥望见了急速驶近的圆拱形隧道。
“不行,我们先得回三号车厢。”周岐第一时间去拉徐迟的胳膊,“血尸要来了,赶紧找个掩护。”
但他手滑没拉住人,手心落了个空,徐迟直接身子一矮悬吊下去,砰地一声撞在了五号车厢的窗上。
在一干人惊恐的目光中,他赫然拔出大腿外侧的军匕,对着车窗最脆弱的边角狠狠凿了下去。
车厢里的人瞬间就慌了,喊叫声都能穿透钢化玻璃。
“住手!”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血尸来了,我们要进去。”
徐迟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可供解读的惊慌或恐惧,但他一下一下机械破窗的动作却干脆凌厉得吓人。
“不行不行,你不能进来,你是病毒携带者。”
砰!
“放他们进来吧,前面就是隧道了!窗户要是碎了不是故意招血尸进来吗?”
砰砰!
“哎呀我们的食物都是限量供应,放他们进来你把你的那一份分给他们啊?”
砰砰砰!
“我我我,我把食物分给他们!血尸要来了!”
喀喇!
玻璃裂开一条缝!
这下不光是车厢里面的人,连周岐都跟着眉心一跳。隧道近在咫尺,窗户要是真碎了,等于多拉一整条车厢陪葬。
徐迟是彻头彻尾地疯了!
“你……”他欲翻身下去阻拦。
“别急。”徐迟仰起脸,昔日杀伐果断的上位者姿态在眉眼间显露无遗,“看好,现在我就补教你一个谈判的技巧。你要相信,人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你遭遇危险,须寻求庇护请求开门,大家为自保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我们共同的敌人来了你要砸了门窗鱼死网破,他们就很愿意退一步打开门了。”
周岐震惊:“……”
您确定这是谈判不是威胁?
呼呼呼——
列车驶进隧道。
黑暗兜头压过来。
在徐迟强势的态度下,车厢门真开了。
周岐再次震惊了,在其他车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门在这里竟然说开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