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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山海行(27)

二月十六日,河北,清河郡、武安郡、武阳郡三郡交界处,清漳水畔,天亮的时候,雨水稍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薄雾,这让黜龙军大营内的不少人有些心慌。

「起雾便是要放晴了,明日凌晨的突围便少了一层遮盖。」中军大帐门外,徐世英望着天空面色阴沉。

闻得此言,稍有醒悟的伍惊风显得有些焦躁:「早知道昨晚上突出去就好了。」

「说这个无用......真要是昨晚突围,怕是反而仓促。」徐师仁认真辩解,复又来看张行。「首席,可不可以趁机多做些干粮?雾气现在可以遮蔽炊烟。」

「怕也赶不及。」马围迅速否定了这个建议。「这薄雾撑不了多会功夫,要是马上散了,炊烟却不停,怕是要弄巧成拙。」

「原来如此。」徐师仁立即点头,不再言语。

「那就去各自辛苦吧!」张行点点头,下了命令。「按照刚刚说定的计划来做!」

几位领军头领各自拱手而去,倒是周行范纹丝不动,其他人见到如此,包括马围、崔肃臣,乃至于王雄诞纷纷先走,便是贾润士都退到大帐中,一时只剩下张行、雄伯南与周行范而已。

这个时候,小周方才上前来言:「三哥,徐大头领怎么回事?」

「哪个徐大头领?」张行正色来问。

「徐师仁。」小周干脆来对。「不是雾气散不散的事情,便是雾气不散,能遮住大宗师和几个宗师的眼睛?雄天王,这雾气能拦住你分辨出敌营的炊烟吗?」

「认真去分辨的话当然拦不住。」雄伯南蹙眉道。「但只凭这个就能说徐大头领有什么不妥吗?或许他只是忧心军事,一时想岔了......全军突围,大家都紧张。」

「想岔了那也是慌乱失措的意思。」周行范认真道。「一个领军头领这般惊慌,会不会出事?正如天王所说,这是全军突围,哪里出了事情都是关乎整个黜龙帮生死的。」

雄伯南一时为难。

倒是从之前开会便面无表情的张行,此时反而笑了:「你说的其实有道理,但有句实话小周你听不听?」

「当然听。」

「那好,明日凌晨的突围,咱们这边几乎每个环节、每个方向、每个领兵头领都不保稳,更不要说派出去的信使和对面的接应了。」张行认真告诫对方。「所以现在是,有切实证据,我们就立即处置,以确保安全,但如果没有,就都得硬着头皮来。」

周行范会意,只是点点头,便径直转身离去。

人走后,一时只剩下张行与雄伯南,后者犹豫了一下,居然也问:「不是徐师仁,是徐世英,张首席,我昨晚便想问你,你同意徐大郎单独领一路,有没有疑他的意思?」

「不是说我就觉得徐大郎这次没有歪心思。」张行沉默了片刻,决定跟雄伯南坦诚以对。「但一来,我不觉得他会真的叛离黜龙帮,毕竟他这种人计算的比谁都清楚,反而比脑子糊涂或者贪生怕死的人更晓得其中利害;二来,我同意他单独走,并不是因为他立场如何,而是觉得他是所有领兵头领中最聪明也是领兵能力最强的一个,他单独领一路,是真有可能突出去的。」

雄伯南终于放心。

而这一次,轮到张行主动开口了:「天王,要辛苦你今日在各营多做巡视,连最上面的头领,连我们都疑神疑鬼,而且既疑自己,也疑他人,那今日军令真一层层传下去的话,不免要引发动荡......」

「晓得。」雄伯南也立即会意。「一个是安抚人心,另一个是防着有人脑子糊涂,跑出去告密,要我多一层防护。」

「正是这个意思。」张行叹气道。「其实,事情到了眼下,真的没有改弦易辙的

道理了,凡事都得硬着头皮踩过去,只能辛苦天王了。」

「咱们自家的事情,正该同心同力,一起拼命,谈什么辛苦?」雄伯南应了一声,竟也直接钻雾中去了。

诚如张行所言,事情到了眼下,就是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这种情况下,不是说不能做更改或者一定要坚持既定方略,而是要排除信息干扰,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门槛便临门一脚,如此而已。

而且,经历了种种事端后,张三现在的状态已经与以往渐渐不同了。

以前的时候,他虽然能做事,能坚持一些东西,但只要遇到是身为领导者下决断的时候,心里往往都是虚的,只是硬撑而已,而现在,不敢说已经完全信心爆棚,但多少是有些改观了。

至于原因嘛,不言自明,他想象不到比这次被打崩后还差劲的局面了,而即便是被打崩他都有心理准备了。

实际上,目送雄伯南离开后,张大首席便负手回到了中军大帐......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敢离开中军大营,因为真要是来了什么决定性的信息,只有他能迅速转变计划......于是,干脆再度翻看起了那本都快被磨烂的《女主郦月传》,准备再重温一遍男女主人公政治改革失败后的悲惨命运。

也就是在黜龙帮首席张行后不久,随着雾气散去,联军主帅白横秋也开始在河对岸的东都军营中下起了棋。

「昨夜罗术营中似乎有些不妥,中军大帐那里忽然就把人给支开了,也不知道跟谁见了面,说了什么。」

「罗术吗?」

「是,还有王臣廓那里,散会后其人根本没回营,中间差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快黑才回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两人......老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生疑也是该生的,毕竟是河北土豪出身,之前在营中不免觉得老夫是许空话。」

「不是吗?」刘扬基诧异一时。

「不是......」白横秋认真作答。「立本都没了,东都军都要崩了,局面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还糊弄他们?只是时间太仓促,难与他们立信,他们眼见同列之中只有自己是外人,自然生疑。」

「那如何补救?」

「请王公去说说吧。」白横秋掷子而叹。「我现在不能轻易离开此营......只这两人异动吗?」

「当然不是,冯无佚那里几乎要公开叛变了......在哪儿山唱哪儿歌,国公让冯无佚掌管那个营,还将王臣廓调走,下面的那些河北本地的杂牌军将自然被冯无佚影响。」刘扬基认真汇报。「其实,便是王公也有些举止怪异,他昨日非但派了自己学生去'劝降',还在学生走后给许多人写了许多信,七八个信使出去,往西面可以说是去晋地的,往东面可以说是寻崔家的,但往北面、往南面,我就不懂了,也不知道是给谁。」

「无妨的,王公无妨的,冯无佚那里,你让窦琦布置好就是。」白横秋给出了答复,却又转移了注意力。「王公学生去劝降的事你怎么看?」

「粮食?」「对。」

「我觉得就是没法看。」刘扬基抱着怀冷笑一声。「这事太简单了,就是那个姓房的小子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聪明、多大本事,能趁机试探出什么东西来,好摆出个样子扬名立万,结果遇到张三这样的顶尖聪明人,开头一句没粮了,他就被唬住;结尾一句还有五天粮,他就全懵了......实际上,多少粮食谁也不知道!」

「应该是这样。」白横秋微微叹气。「不过粮食无所谓,真要是熬着吃马肉,也不是不行......都说等他断了火吃马肉就能攻进去,但眼下这个局面,咱们

真能组织起来大举进攻吗?」

「确实。」刘扬基依旧抱怀感慨。「冯无佚依旧不可靠;东都军更是沸反盈天,屈突达带兵往东也不放心;李定被夺了兵马,必然耿耿;还有罗术、王臣廓也都有了二心......这还不算黜龙帮两头发兵来扯,到时候变数更多......所以,国公才想着用这个阳谋,通过劝降把消息传进去,好让他主动攻出来?」

「不错。」白横秋微微叹气。「现在的局面是,两边其实都绷不住,他们被围着,只会更惶恐......我心里是有猜度的,张行一定会抓住机会出来的,突围就在这一两日,而且主力必然会往我这里来,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他的伏龙印?!」

「希望如此,只不过,既是阳谋,咱们也是真漏出了破绽......」说着,刘扬基依旧抱着怀,却忍不住身子向前倾在棋盘上方。「国公,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一战,怎么算个胜?」

「今日局面,联军内外三心二意,断不能严丝合缝,怎么都难说能斩草除根了。」白横秋正色道。「但若是能在他们突围时,杀伤个几千帮内精华,打死几个大将,自然也能算妥当,而且还要尽可能追击......至于说追击失利,我们又不是没有下手的目标,继续打击黜龙帮。」

「往东打魏玄定那些人?」

「我也想,但军心不稳,失了目标又没了东都军,只凭我们很难再往东走......」

「我明白了,国公的意思是,回军,路上打李枢!」刘扬基恍然。「要快!」

「不错,当面击溃张行,折身合三军之力击溃李枢,然后从容西走,逼近东都......东都若能有所作为就作为,没有就继续往河东去,入关西,支撑大局。」白横秋给出了自己的最后方案。「咱们要分清楚主次,首先是要为白立本跟丁都尉他们报仇,他们是自己人;其次,是尽量拉拢和控制东都军;而这些都不能耽误此战后迅速西进的方略......关西不能再耽误了!」

「好,那就好。」刘扬基终于放下心来。「国公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没有了,你现在就去平恩城东的韩引弓营中吧,不要让他关键时耍了滑头!」白横秋继续吩咐。「他的八千生力军,是此战的胜负手之一......告诉他,要是此战不遵循军令,我亲手了结他!」

「事已至此,要不要让韩引弓部从上游悄悄渡河,来这里做支援?」刘扬基已经站起身来,但想了一想后,还是最后来问。

「不用!」白横秋肃然道。「河这边的东都军只是诱饵,我不会让张行主力真正渡河的!就让韩引弓在大营外侧待命!到时候我自有军令!」

刘扬基终于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人既走了,白横秋却在棋盘前端坐不动,沉默良久,然后只瞥着河对岸的黜龙军大营发呆,彼处炊烟在雾散后便适时停止,部队用餐、骑兵巡视、许多士卒在栅栏上晾晒甲衣,全然正常。

倒是自己所处的东都军大营,明显异动连连,正值早餐的时候,部队上下却三五成群聚集,交头接耳,显得人人躁动,而过多的巡逻甲士和悬挂的首级又使得军营内过于气氛肃杀。

实际上,白横秋闭目来听,分明在春日阳光下隐隐顺着风声听到了有底层士卒在策划逃亡,有军官在敷衍上下。

想来,此番景象,河对岸的黜龙军也会看的清楚。

注意力转过,最后这位大宗师复又想起那日之战,心中不由一叹一一伏龙印!伏龙印这种东西在战前忽然流转出来,且落在张行手上,这算什么?天意吗?

然而,白横秋到底是一方枭雄,想到天意,反而泰然

毕竟,天意至公,张行有天意加钟,自己当然也有,

否则如何到的大宗师?

此事便是有些蹊跷,怕还是人在做,只是一时不知道事情原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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