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别看了。”
离着夏侯灼等人而今所在,不过百十步,有一个很古朴的院子。
不是看着古朴而已,而是真的有些老旧,毕竟建成至今,也有三百多年了,但仍旧颇大,不会比长兴的国公府小多少。
这里就是荥阳郡公杨万同的住处,也是他家的祖宅。
别看这宅子,外边看上去很有些风霜的痕迹,院内却是装点的极为雅致,有山亭廊桥,流水潺潺,还有一小片桃林,和一小片李子林,跟一丛紫竹林分别嵌映在高低三处,错落有致,有着整齐的层叠之美。
而杨万同就住在那桃李之下,竹丛之中。
眼下一袭淡青蝉衣,微拢一头银发,便坐在竹楼露台上,煮着一壶清茶,点着一盏青灯,翻看着一卷竹简,淡然安详的可以。
似乎读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句子,嘴角还挂着轻轻的笑意,津津有味不舍离手,“你且回去,老夫读过此间,便去睡。”
“老爷。明日再看吧,不然你怕是又要看上一夜呢。”丫鬟接着劝道。
“还是看吧。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以后就只能让人烧给他看了,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能给他烧。”粗衣草笠的夏侯灼,就这么从竹林里走出来,淡淡道。
“你是谁!?护卫呢,来人!”丫鬟登时瞪大了眼睛,呼喝起来。
可是哪有人回应她,哪有人能回应她,只是一片死寂而已。
“菁菁,你下去吧。”看着那并不陌生的面孔,杨万同愣了半晌,此刻终于开口道,手中那卷书,不用人再劝,便已经放了下来。
“夏侯,你,不会连一个丫鬟都不放过吧。”杨万同再对夏侯灼道。
“为什么不会。先生能舍了那么多信你敬你之人,今日何故多了些柔情,人老了真会变了性子不成。”夏侯灼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平淡,讥嘲之意,毫不掩饰。
而那叫菁菁的丫鬟,一抹手腕,趁着两人说话之间,已然一箭向着夏侯灼射去,袖弩短小的箭矢,速度倒是奇快。
夏侯灼面上讥笑更甚,直接伸手将那箭矢夹在了指尖,让之不能寸进,“先生是真的老了,身边的剑姬也一代不如一代了。”
短小的箭矢被甩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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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那丫鬟尚未抽出靴间短剑,便已然毙命,只留下坠地的短剑,发出一声低微的响声。
“当日初见,圣上命我收你入门下时,我便知你并非池中之物,而今便是已成太尉,倒是青出于蓝,比我省却了十年时光,武艺也是精进如斯,不愧天下第一之名。”杨万同捏起一杯温茶,倒是比夏侯灼更平淡许多。
“所以特来告知先生一声,顺便送你一程。”夏侯灼再道。
“你这么做,与我有何差别。今日之我,便是他日之你罢了。”杨万同淡然已久,只是同样也带上了一丝讥讽。
大璟与荼岚一战时,他为统帅,那时他其实就快七十岁了,在那之前,朝堂有些风传之言,言说没继位太多年的隆彰帝,有意让冷家人,替掉他的太尉之职。
那一战,其实也多了些新老交替的意思。
然后,冷家没了,从上到下,男丁皆战死沙场,无论主枝旁脉。
可是却出了一个夏侯灼,出了五位大璟武侯,更有两位直接步入朝中,以江湖武人之身,与他们同列朝班。
隆彰帝又让他教授夏侯灼,如何调兵遣将,意思他明白,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而后有了灭伊纥一战,他仍旧是主帅,夏侯灼、萧无涯等人,已然成为了他的副手。
甚至这一次,他这个主帅,更多还是坐镇虚领,已经不再实际掌军。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领军四十多年,哪怕不临阵前,能为他所用的人,也太多了。
可那一次,夏侯灼他们没死,他没有想到,以夏侯灼他们那些为数不多的兵力,居然在粮草被断、全无援兵的险境中,奇招频出,真的干掉了伊纥。
在那之后,大璟有了两位国公,军中有了一位新的战神,一杆新的大旗。
所以,论功行赏之后,他没过月余,便告老还乡,退离了朝堂。
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并不光彩,他也怕了很久,他以为有人会查,有人会追究,有人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可他又活了这么多年,活到了现在,活到了当初的凌厉壮年,也已微现霜发,人是等来了,却和他想象的所有场景都不一样。
那个人只身前来,即便杀了他,又能比他光彩到哪里去,同样只是见不得光的手段罢了。
“别用这么恶心人的类比。你只是先走一步而已,不亲手送先生离开,我无颜去见那些枯冢。至于其他的,包括你这些年再做的,都会有人清算的,都会昭显世人眼前,放心,我等了这么多年,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自然准备的十分充足,充足到许多事,或许你自己都已经忘却。今日之后,天下人会帮你记得的。”夏侯灼冷冷道,狠啐了一口。
“先跟你说说,能给你烧些东西的人,会去罪卒营,我要等他们心中高吼着,庆贺着,觉得自己重获新生的时候,再让他们去找你。不让他们带着些笑意和错愕、绝望的去见先生,我怕先生太过无趣。”
杨万同又怔了一下,直直看向夏侯灼。
“现在,先生可以死了。”夏侯灼却是淡淡一语,笑了起来。
一柄只剩刀尖的断刀,打着旋从竹楼顶上,被掷入了杨万同的腰眼。
而后一杆断抢从竹楼内刺出,一枪扎入他的背心。
最后是一支箭,一支无羽无镞的,好似枯朽木棍一般的箭,射入了杨万同左眼。
它们,都来自伊纥战场,却是没有尘埋在那里,只为来到这里,来到这当年亲手把它们送到伊纥战场的人身上。
“他们,都在下面等着你呢。”夏侯灼虎跃而出,将半块,或者说只是一个碎片的护心镜,刺入了杨万同的咽喉。
“还是跪着下去吧。你不配站着去见父亲他们。”秦柳和贺瀚夫妻,同时狠狠一脚踏出,将尚未咽气的杨万同膝盖狠狠踏碎,两根枯竹支在了他的身后,把他就那么跪着,定在了那里,眼里皆有止不住的泪水,滚烫涌出。
“我答应你们的事,今日,做到了。不过都别急,再慢走几步,这些,还不够!”夏侯灼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将整壶三刀子酒,向着西北方缓缓洒在地上。
“传讯各地,即刻动手!”夏侯灼言道一声,贺晨取出一支鸣镝箭,高高射向天空。
不远处,早早等着的一些阡陌客,纷纷取出信鹰,一时间一二十只信鹰振翅而飞,快速去往各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