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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普度新年

祭了祖,吃过年夜饭,开始了守岁……李家的几个孩子一开始都兴致盎然,跑进跑出,然而不久就瞌睡了。她们的母亲慵懒的剥着熟葵花籽或者花生给孩子们或者自己吃,偶尔喝口茶水,尽量提醒孩子不要睡,孩子们使劲睁睁眼,再熬一会儿,又撑不住眼皮了……几番醒睡之后,老太太终于发话:

“让孩子们去睡吧。等到敬天时再叫他们起来……”

孩子们去睡了,大人们还都守着。屋里静静的,屋外也静静的。外面偶尔有孩子的喊叫笑闹声传来。听见外面嬉闹的声音,韩章姁睁睁快要合上的眼皮说:

“这时候,还有人这么有精神头,也不犯困。迷迷糊糊的听到说笑的声儿,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你们也别硬撑着,困了就在椅背上靠靠!”老太太看看儿媳妇们尽力挺直腰杆坐在那里,就宽言道。

老太太一说话,反而打破了个个困乏的禁锢,来了精神,但是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声音:笑闹声时远时近;偶然有鞭炮声,脆响一声后,显得黑夜更加沉闷,无法撕裂的沉闷……

梅爵看着老太太少了威严的脸庞,再看看各位嫂子们,忽而觉得甚是好笑:一群不是李姓的人,在苦苦支撑着李家!熬夜为李家敬祭神灵祖先;忽而又觉得很沉重:女人们提心吊胆的,活得这么辛苦,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们心甘情愿的聚在这里呢?大嫂也少算计了,二嫂也不在自己面前蛮横了……难道这些改变仅仅为了活着吗?自己也变了,变得少关注自己的内心了,变得灵魂有些麻木了,常常忘了自己只是这里的客人的身份……

新岁的那一刻就要到了,老太太领着儿媳妇们换了新衣服,净面洗手,把年货端到上房天井里摆在供桌上。午夜时敬天开始了,外面或远或近的鞭炮声响起。孩子们也被各自的母亲叫醒,拉扯着哄了出来……在老太太的指挥下,李民源最前,一家子跪在蒲团上,敬拜天神……李民源在母亲的协助下燃放鞭炮,炮声响完起,迷迷糊糊的孩子们也都被震清醒了。鞭炮的碎屑散落一地。

鞭炮响完,祭拜结束。众人踏过鞭炮的碎屑,趁着天未亮,各自回房歇息片刻去了……

任淑贤拉着女儿回房,边走边在内心感叹:现在新年的各种祭拜,真是简单多了。老太爷在时,拜祭仪式上,女人都是要靠边站的。那时女人的任务就是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穿戴整齐,监督准备干净丰盛的祭品,把祭品摆上桌子,然后伺立一旁,等待拜祭结束,再把祭品撤下来……女人们除了劳碌外,所拜的对象也就只是长辈和尊辈。而现在,所有的相关拜祭活动都由统一人群完成了。看得出,每次拜祭,老太太内心除了虔诚外,还疑惑自己做得正确与否,毕竟她以前也是靠边站的。她提醒自己,以后这些事要跟老太太好好学,否则老太太也走了,自己也须带着妯娌们让这个家像样的过下去。

季元英推门进屋,刚才敬天的敬畏与虔诚顿时消散,转而担心纸钱烧得太少了,不知道他们父子们有没有过年的余用,下次上坟一定多烧些过去。所以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否者以后谁给他们送钱。她想到还有侄子可以依靠,梅爵似乎也不小气,心里勉强安慰。刚躺下,又想到景沁然和自己情形相仿,不知道她今晚是不是也这样倍加想念儿子和丈夫……

景沁然回到自己的房里,觉得屋内空荡荡的,回响着外面传来的声声鞭炮响,她在想如果丈夫和孩子还在,这会儿屋内一定是人来人往,几个孩子吵嚷不停……自他们离开后,日升月落日复一日,她感觉自己渐渐平息了忧思惊恐,渐渐没了感触……然而今夜,两行冰冷的泪从眼颊滑落,她竟不觉。

新年里,不用劳碌奔忙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晃就从初一到元宵节了。元宵节晚上家家户户吃汤圆。吃汤圆也是一个过年的必经的仪式。

李家人多嘴杂,有人喜欢吃软糯的食物,有人不喜欢,往年老太太宽容,不喜欢的人喝口汤也就罢了;然而男人们离开后,老太太要求每个人必须得吃,再是不喜欢,至少也要吃一个。这几年,每次到了吃汤圆时,众人就会看见季元英和李民源的吃药般的痛苦吃相,大家就会忍不住哂笑起来。任淑贤这时就会笑着说: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到你们嘴里怎么就那么难以下咽。”

吃过汤圆李姝婷、李姝娴两姊妹照往年一样吵着要看烟花。韩章姁一听狠狠瞪了两个孩子一眼。老太太疼爱孙女,嗔怪三儿媳妇道:

“你瞪孩子干什么!领着她们出去看看,谁家放烟花,瞧瞧不就行了!”

“娘,烟花,以前在这个庄子里,也只有我们家才会放。而自从我们家的烟花没有了,村里其他门户和我们一样,元宵节也只有一碗汤圆。出去哪里看去!”

听韩章姁这么说,妯娌们都依稀看见暮色降临,全村子里人站在李家的墙里墙外,等着李家院内院外红红绿绿的耀眼炫目的烟花升起,大人小孩跟着李家一起热闹的场景。

元宵节晚上,吃过汤圆,看到月亮升起,众人照旧观赏了一会儿便散去。李家庄子没有一户放烟花的,简单的吃一碗汤圆,年就算是过完了。

夜渐渐深,清白的月亮皎皎升高,白茫茫的光线白纱一般照抚着李家大院。朦胧的院内断断续续传出呜咽的哭泣声,梅爵睡意模糊中被惊醒,起来细听,辨认出是二嫂在哭。她披衣站起来,想过去安慰安慰,穿好衣服,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突然觉得自己过去纯碎是多余的。其他嫂子们未必睡着了,但是她们都不起来,并不是无心,而是无能为力。二嫂悲苦的是自己孤家寡人,谁能帮她改变现状?谁能帮她达成心愿?没有。其他人自我尚不能自救,又如何帮她。白天,妯娌们举止言谈尽量保持常态,深夜,满腹委屈再也无法阻挡,涌流而出。她退回去,悄悄躺下,反复琢磨:也许帮她们转移思念的苦楚,就不要让她们闲着,白天多动,夜里也就少些辗转难眠的悲切搅粘的时间。

过完年,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以至于让人疑惑,这年究竟过过了吗?忙碌虔诚的敬祭按时进行了,为什么生活却不见什么改变呢?李家庄子除了李家外,都期盼改变,但是李家人却大多期盼不变,尤其是老太太,她只期望家里人人安好,或者能再多些人,除此外,她不奢望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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