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派博牧师在给儿子巴拿巴的新书《牧师之子》作序时说,“牧师孩子的生活是复杂,状况不断,并常常濒临绝望的。这个身份可能是咒诅和毒药,但也可能带来深邃的祝福并成为敬虔生命的根基。”
沈家明记不得从几岁开始,他渐渐意识到别人总是在以一种或好奇、或艳羡、或挑剔的眼光看他。他从来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他是马克牧师的儿子。
也许大部分人并未真正留意过这个特殊的群体,但在教会这个固定社团里,牧师之子绝对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更别提他还是一个看上去东方人特征明显的异类。众人会手持一柄放大镜,无时不刻考察着他的所作所为,然后再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在布道结束后的茶点休息时,他和一众小伙伴们兴致勃勃地拿着点心鱼贯而过,会被熟知他的教众突然指出给其他新人—看,那个是牧师的儿子。倘若哪天他情绪不高涨,低着头,一心回避众人的眼光,别人心里就会忍不住想—怎么Lucas一点都不像他爸爸,马克牧师可是个超级热情友好的人。
在儿童圣经学习的小班里,偶尔会有家长经过并伺机窥探自己的孩子是否专心听讲。如果这时老师问了一个稍难的圣经问题无人作答,在一片沉默后,大家的目光都会转移到他的身上,让他坐立不安、如有芒刺在背。没人想过他是不是真得热爱上帝,只因他是牧师的孩子,他理该知道任何圣经答案。
年幼的沈家明觉得自己仿佛还未长大未来便被设定好了。
他不想让任何对他抱有期望的人失望,所以即使他内心深处充满了疑问,他还是把一切都做到极致,成为了那个理想中的牧师之子。
他认真学习、勤做义工、善待他人,可是暗地里,他想要反叛的渴望越来越迫切。
他是所有乖乖女暗恋的那个挑不出错的教会哥哥,他也习惯了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他都无法肯定,即便时机成熟,自己到底能否脱下那层伪装的面具。
送走含笑而逝的祖父理查德之后,沈家明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原来他并不是家族里唯一的黑羊,而不信神也不是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家人纷纷撑起了手中的伞,继续为正在举行下葬仪式的祖父祈祷祝福。沈家明抬头望向天空,感受到雨滴降落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感。
还是这般阴郁的天气啊,许久不在英国生活,他都忘记了这里的雨季是多么漫长。
他穿着葬礼上的黑西装,跑去镇上的便利店买烟,第一次产生了一股冲动,想去试试这所谓的不良嗜好是什么一种感觉。
走进便利店的时候,沈家明就感到一道目光追随着他,在这个镇上,他总是逃不掉众人的审判。不过无所谓了,他不在乎,失望便失望吧,他不想再逼自己做个不犯错的人。
他随便选了一包烟,去收银台结账,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Lucas,真的是你!”
沈家明疑惑地看向说话的人,一个胖胖的白人中年妇女,仔细分辨似乎还隐约看得出来原本的秀美模样,“Liz?”
“是我呀,”他曾经的初恋丽姿兴奋地点点头,“好久没见啦!你从香港回来了吗?”
虽然震惊于她的外形变化,但能无意中碰见少时的女朋友,沈家明还是有几分意外之喜,“我现在搬到北京去了,这次也是休假回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嘛,不就那样,在这里的牙科诊所里做护士,”丽姿豁达地笑笑,并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这也是沈家明当初喜欢她的地方—她总是充满了自信和开朗。“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好啊,”他利索地收起烟和信用卡,“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