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凡凡的一天结束后,几句早已习惯的嘲讽,几个惹人烦恼的糟心事,并未令桂亦雄心烦意乱。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来到了平时常常独处的抚仙湖。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间就像沙子,承载着他的忧伤,从他的指尖缓缓流走。忽然,他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铃声,一个缥缈的黑影忽远忽近。
桂亦雄定睛看了一阵,发现草丛中跑出了一只小白兔,于是便松了一口气。孤独的人往往喜欢一个人偷偷地舔舐伤口,被发现并不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重视,反而会带来更大的被嘲笑的危险。可是当他刚刚转过头来的时候,香甜的风忽然拥着一股淡淡的兰花的香味吹拂过来。他刚想回头,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站在身后的少女。只是夜太深,太黑,以至于他看不清少女的模样,但是他可以看清她的完美的轮廓和曼妙的身姿。她纤细修长的身体装在一件匀称得体的轻纱长裙之中,清风拂过,宛若一株降世的仙草。兰花的淡淡的芳香像是天使洒下的银粉,她的身边好像飞舞着几只淡蓝色的彩蝶。
尽管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是少女身上所散发出的温柔和纤弱的气质,瞬间卸掉了桂亦雄所有的防备,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就好像结束了一天辛苦的修炼,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等待母亲准备的晚饭。他觉得她就是像从天上落下的神仙,用温柔来抚慰他的心灵,而不是揭露他的不堪。
少女好像温柔地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在干嘛呢?”
少女的软绵绵的丝竹一般的声音,更加证实了桂亦雄的想法。至少她这样一个陌生人是不会嘲笑他的。他有很多话,一下子涌到了心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就像是溃败的士兵,拼命地想要从一个狭窄的门挤过去,却发现大门已经被牢牢锁住。他有一张天生笨拙的嘴。
少女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来,说道:“你好,我叫蓝兰!你叫什么名字呀?”
蓝兰,多么好听的名字呀!真是人如其名,心如兰芷,芳香馥郁。桂亦雄呆呆地愣在原地,笨嘴笨舌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少女见他并未回答,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我每天都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湖边,你是不是有烦心事呀?”
说起烦心事,桂亦雄一下子想起了白天的遭遇。蝶隐派每年会进行一次青年军伍长的选举,今年是他在青年军中的最后一年。他是青年军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选上伍长的一个,所以他早早地便报了名。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蝶隐派做事,从此不再受他人的白眼。
所以,当早上青年军的教头将他叫到一边的时候,他本以为教头是为了向他提前宣布这样一个消息,却没想到,教头用一张冷冰冰地脸向他说道:
“今年青年军的伍长选举,获选人员已全部决定,五人参选,除你之外,其他四人全部获选。”
桂亦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声巨大的雷鸣在他的脑中炸响,教头给到的信息太多,一时间他处理不来,只是本能地知道,他又失败了。他感到一丝悲伤和难过,但继而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羞耻,为什么其他四人全部获选,而落选的只有他?愤怒,疑惑,痛苦和羞耻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他握紧拳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教头看了看他的拳头,皱了皱眉,说道:“你根本就不应该竞选,你看看你的样子,没有人喜欢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带领大家?”
接着,他用长者训诫式的口气,义正词严地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教官在说出这几个字时所表现出的姿态,就好像他是高高在上的审判长,用古老的无可辩驳的法典,宣布了卑微可笑的桂亦雄的死罪。
桂亦雄仿佛受到了电击,他的眼神里失去了原本的满是期待的光亮,变成了死鱼一般的苍白和沉寂。
教头也满是气愤,仿佛他受了桂亦雄的欺负,心中的尊严和正义遭到了这个无耻学生无情地践踏。但是他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丢下几句冷冰冰的话语作为轻微地处罚。
就这样,教头甩手而去,留下桂亦雄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然时间是阳光明媚的清晨,但是他却觉得满是疲惫。梦醒到梦碎,往往只需要几句话的时间。
如果这就是今天所有的不堪,那桂亦雄大可不必过于难过,因为这样的事他几乎每天都要经历。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期,就在教头在青年军中宣布了伍长的人选之后,他又单独地叫到了桂亦雄的名字。
桂亦雄喜出望外,心中满是欢喜,因为他觉得应该是教头回心转意,想要任命他为第五位伍长。
桂亦雄大步向前,迈出队列,用兴奋地声音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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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他涨红了脸,等待着教头的任命。教头看着他的样子,故作严肃地皱了皱眉。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厉声说道:“桂亦雄,你一只脚为什么不穿袜子?”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哄笑声,桂亦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原来早上太过匆忙,只穿了一只袜。这在对于服装整齐要求极为严格的青年军中,是严令禁止的。
青年军的大家仿佛得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笑点,在教头的默许之下,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收拾。桂亦雄地脸涨得更红了,只是这时的红与刚才的红不同,多了许多尴尬和心酸。
桂亦雄想到,早上的时候,教头应该有注意到他的穿着吧。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他呢?
他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让他出丑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想要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大哭一场,抑或找到一个无人的屋子,在漆黑中释放自己的恐惧。忽然,他心中掠过一个令他血脉偾张,他从未有过的念想。如果这一切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这是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他真想绕到教头的背后,用匕首狠狠插进他的心脏,再将他一脚踢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