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又问:“你往那走干什么?你坐这儿打个车不就行了么。”
欧阳雾说:“那边有个公交站台,就那,两步路就到了。我来的时候看过了,现在这个点还有公交。”
张瑶小眉头纠得更紧了,想了想,说道:“正好我们也要打车回学校,顺便就先把你送回家吧。”
欧阳雾却只说不顺路,她坐公交就行。
方青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这两人。
张瑶和欧阳雾一番推来推去,最后张瑶屈服了,说陪欧阳雾去坐公交送她回家,欧阳雾却是没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方青。
方青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明显对张瑶很有好感,对张瑶放心,但却怕他这男的对她怎么着,想他先走,可方青就是不吭声:欧阳雾怕他对她怎么着,他还怕欧阳雾把张瑶怎么着呢,是绝不可能让张瑶一个人跟欧阳雾走的。
“……好吧。”
欧阳雾最终还是同意了张瑶和方青送她回家。
她在社会上混了也这些年了,走南闯北的,好人坏人还是看得出来的。这张瑶绝对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那方青虽说不阴不阳的,但也还凑合。
……
欧阳雾家在一个老旧小区里,是和人合租的。
她的卧室是她的私人空间,不算太大,却很整洁,最为醒目的东西是书,很多书,衣柜上有,床头有,化妆台上有,飘窗上有。
方青坐在一张塑料小凳上,随便瞟了一眼,见到化妆台上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从诗经到流行》,再瞟过去一本,封面上写着《演员艺术语言基本技巧》。
全是这种书,不是音乐就是表演,他刚才已经瞟遍整个屋子了。
最后,方青的目光落向床上,张瑶和欧阳雾正坐在床上,搂在一起、头靠着头说话,亲热得像是闺中密友一般,但两人明明今晚才认识。
方青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女生之间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就亲密成这样,这实在是一个世界性谜题。
这算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
这两人甚至都聊到了小时候。
“我出生在燕京,是一个传统的北方家庭,我还有一个大姐,一个二哥,我是老三。我姐姐很漂亮,像我妈,我哥哥也很帅,像我爸,就我最难看,我爸妈脸上的缺点都遗传给我了,小时候我爸也总说我是抱来的,哈哈……”
这是欧阳雾在说。
她已经卸掉了那被打花的妆,脱掉了那略显浮夸的露腰装,换上了休闲家居服。
素颜下的她看着20出头,长得不算太漂亮,但也算清秀,整个人清爽多了。
“不止脸不行,我学东西也不行。我姐姐学钢琴的时候,一周就能弹《绿草青青》了,我学了一个月也弹不好,我哥哥做吹牛练习的时候,5分钟都说不够,我上去却是憋不出一句话来。所以每次家里来了客人让我们表演的时候,夸的也都是大姐二哥……”
方青静静地听着。
他之前有给张瑶使过眼色,示意她该走了,但张瑶全当没看见。他无奈,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听欧阳雾说她的这些故事了。
张瑶把头靠在欧阳雾肩上,也安静地听着。
“后来我爸爸就说,我不是这块料子,好好学习就行了,那些东西也别学了,给我改报了补习班,还给我定了目标,以后当个律师。”
“但是我不想当律师。”
“我虽然弹不好琴,唱不好歌,但是我喜欢弹琴,喜欢唱歌,我虽然在那些练习里总是做得最差的,但我喜欢做那些练习,喜欢去发现新的自己。他们不允许我学,我就偷偷地学,但还是被我爸发现了,说我是浪费生命,没天赋就是没天赋,我永远成为不了我姐,也成为不了我哥。与其一辈子混不出个样来,还不如早点清醒,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
“再然后我就出来了,一个人离开了家。”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做我喜欢做的事了,我看那些我想看的书,学那些我想学的东西。我学了很多,从北边走到南边,在凌渡当过群演,去剧团学过艺,还参加过两次唱联,不过我确实没天赋,演戏演不出来,唱联区赛也冲不出去,到现在还是寂寂无名,混不出个什么来。”
张瑶突然开口,“那你有想过放弃吗?”
欧阳雾笑了笑,“有想过,但是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方青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现在这就是你要的人生吗?像今晚这么狼狈,然后一生寂寂无名,庸庸碌碌,毫无作为?”
张瑶愤怒地注视过来,方青全当看不见。
欧阳雾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坚定:“是的,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即使一生寂寂无名,庸庸碌碌,毫无作为,即使一直像今晚这么狼狈,但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没看过生活的残酷而去妄想,那叫天真,可明明撞了一头血却还执着地撞下去,明明知道自己会撞死在南墙上还要一直撞下去……
那叫蠢,叫愚不可及,叫失心疯。
方青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欧阳雾的蠢,也因为他的脑子。
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蠢蠢欲动,急欲冲出来。
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
“这样我才活着。”
随着欧阳雾的这句话,那些东西终于挣脱束缚,从下面猛地冲了上来!
也许很累,一身狼狈,也许卑微,一生无为,也许永远成为不了你的光辉……也许永远也成为不了谁……谁生来不都是一样,尽管叫我无名之辈……
这是一首歌,按照经验,这种方式,应该是未来的歌,歌名叫《无名之辈》。
他未来的记忆再一次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