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间的分界线,也随之消失,无边无际的麦田也由碧绿变成了暗灰色。
须鬓斑白的张角坐在广宗县的城墙上,怀中抱着自己的七星宝剑,双眸中,印着漫天的星辰。广宗城外,是连绵六七里的营盘,营盘之中,驻扎着十余万的黄巾军。若不懂之人,定会发文,广宗城为何如此重要,竟然值得张角聚军十万以坚守之。
事实上,只要这人将目光投得更远一些,他的疑问,便会自然消解:并非张角愿意将重兵屯驻在广宗城下,因为,他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就在半月前,真定城被官军夺去,渠帅王大志战死的消息传入张角耳中的同时,卢植的军队,也杀上了邯郸城头。
真定与邯郸的陷落,令冀州黄巾军的处境登时变得雪上加霜。在官军的南北夹击之下,冀州黄巾的活动范围也被渐渐压缩到了广宗县里,官军只需要再加一把劲,便能将黄巾军的主力彻底歼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上苍真的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在人间建成这个人人安居乐于,永无剥削与苦难的太平盛世?
两滴热泪,从张角的眼眶中挤出,并沿着他眼角的纹痕,慢慢滑落。
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可这“自然”也太过残酷了吧?肉食者为官一任,祸害一方;锦衣者横行乡里,肆意敛收;唯独是布衣黔首,终日唯唯诺诺,诚诚恳恳,却依旧换不来裹腹之食,宿夜之室。
难道,这个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泪水模糊了张角的双眼,让他再也看不到满天的星斗,风声堵住了张角的耳朵,让他再也听不见众生的呼唤与呻吟。
沉思中的张角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壮年男子正带着七八个半大少年缓步靠近。
在距离张角还有三步时,壮年男子轻轻挥手,示意几个少年停下,半响后,他见张角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于是开口轻声道:“良师,人都来了。”
张角一惊,随即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他站起身,转过来,伸出粗糙而干燥的大手轻轻在几个少年脑壳上一一抚摸而过:“很好,很好。”
少年们都没有躲避他的手掌,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大贤良师的手掌,就如父亲那般温暖,因而他们脸上所流露出来的,都是对父亲的敬爱。
“你多大了?”张角问身形最为高挑的那少年。
“回良师,十七了。”
张角点点头,又问了他旁边一身形较为瘦小之人:“你呢?”
“回良师,十五了。”
张角一一询问,所得的回答都是十四至十八之间。
“绕子。”这话,张角是对带这些少年来的壮年男子说的。
“良师。”绕子点头行礼回应道。
“他们都是吾教的未来,有他们在,吾教的信念就不会灭。”张角将视线,从少年们身上挪到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的那只大木箱上。
这只木箱,体积之大足以装下一个成年男子,但它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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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却是十分简陋,与寻常人家放置物什的箱子没什么区别。
张角打开了这箱子,众人引颈一瞧,只见木箱之中,放着一支铜制的九节杖以及一部书籍。众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张角,唯独绕子在心中捏了一把汗,因为追随大贤良师多年的他知道,这铜制九节杖,乃是良师自己一直所持,轻易不会与人,事实上,整个太平道上万名道师中,也就只有张角一人的九节杖是铜制的,其他人所持之杖,皆为木制。
“本宗少而修习《太平清领书》知天命不可违矣。”张角缓声道,毫不理会旁下诸人惊诧的目光,“但又实在不忍看见,苍生再遭这剥削之苦。”
“绕子,你随我多年,忠心可鉴,独恨本宗德行浅薄,不能带领你们建成太平盛世。这《太平清领书》之注释乃本宗多年心血,这九节杖,乃我教之象征,你带着它们和这群孩子,寻个安生之处去吧。”
“良师……”绕子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想劝阻,却又想不出一个辞藻,但内心又甚是着急,所以那脸在转瞬之间,便红得跟个熟透的苹果似的。
“绕子,别哭。你要替本宗,将本教的教义传承下去。本宗相信终有一天,这世上将建立起再无剥削,再无饥寒病灾,人人饱暖幸福的太平盛世。”
“良师……”绕子的情绪,传染到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年们,他们虽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严峻,但他们却体会到了两个大人言语之中的悲怆,于是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良师,你何不跟我们一块走呢?绕子发誓,只要有绕子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能够伤到良师!”
张角轻轻地抓住绕子的双臂,神色严肃地打量了绕子几秒,然后忽地笑了:“绕子,命数有定,定数难违。时至今日,本宗能做之事,都做了。如此结果,是天数,非人力能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