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先就约好的。关琛听信专业人士的话。“目前主攻儿童文学,以及格斗。”
黎韵笑了一会儿,忽略了所谓的儿童文学,问说:【你在节目里展示了格斗,有专业的拳手评论说,如果不是事前排练好的表演,那么你的格斗水平很高。】
“兴趣爱好。”
【你练了多久?】
“有几年了吧。”关琛含糊其辞。
【神奇的是,我问过你的同学了,他们都说,你读书的时候特别不爱运动,体育课总是拿着本书就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中考的时候,你体育分只拿到了几分,不然还可以去到更好的高中。你是故意不表现出来的吗?】
关琛在心里大喊,来了来了!又一个和前身有关、闻所未闻的情报!
关琛酝酿了一下情绪,说:“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所以身体不太行。但是去年某个时候,突然感觉到了锻炼的必要性。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每天训练,一天都没有放松过。”
【你武艺高强,会不会出现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想法?】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的确是有过,但是……”关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证件,“这个东西管住了我,不再胡思乱想。”
黎韵看了看好人证,一下想起了什么:【对,那场火灾!你真是英雄,救了那么多人。如果你是军人,肯定可以被授予一等功。你如果是公司职员,也会有奖励。你当时想进演艺圈,其实是个好机会,为什么没有顺势出道呢?】
关琛没法说当时根本没想出道,不然三年的表演训练和自学,会显得他虚伪。
“只是觉得还不是出道的时候而已。”关琛说。
【那件事在当时几乎没什么报道,你是不希望这件事限制你的戏路吗?】
咦……这个解释……
“没想那么多。”关琛摇头:“我只是不放弃自己对自己的理解,同时也不反对别人对我的塑造,更不沉醉于别人对我塑造的形象里。”
【你在《追击者》里说,“记忆的考古学,是从另一个世界中发掘文物,代价是牺牲此世”,是让人不要沉溺在过去吗?】
“不要沉溺在过去一蹶不振。回忆本身没什么好坏。就像我现在学的表演,需要从过去的经历里,剥丝抽茧般挖掘出各种情绪。有时候只有通过回忆,我们才知道自己过去的生活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黎韵品了品这段话,然后好奇道:【可以说说那些秘密吗?】
关琛断然拒绝:“不可以。”
她只好换个问题:【你在生活中是个英雄,但在电影里,好像是个反派。】
“对。”
【会有落差吗?】
“没什么落差。因为反派也是人,而已反派更复杂,我喜欢反派,某种程度上,当时我也只能演反派。”
边上钱良义又哼哼唧唧地发出怪声,提醒后面半句话没有必要说。
黎韵:【能讲讲你的角色吗?他很复杂吗?】
关琛想了想说:
“吴泽这个人,从小被家暴和忽视,没有自尊,长大后他迷恋暴力,这既是因为暴力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也因为他需要用外在的暴力,掩盖自卑。
当一个人害怕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一个玩具;当你掌握了对方的性命,你就拥有了对方的全部。
吴泽从小就见识过暴力能给人什么。拥有武力后,他转变成为了施暴者角色,试图对他爸复仇,想找回从小缺失的自尊。一个天才,在接受过警方精英的教育后,再走上犯罪的道路,简直了不得,黑的白的都害怕他。报复很成功,他有了很多的自尊。但这个自尊只有一半,因为一到白天,他又是那个怯懦的胆小鬼,逆来顺受,死死地缩进壳里,像是永远都没有长大。像一个弹簧,白天压得越深,夜晚弹起越高,他想要的自尊就越来越多。然而有时候自尊到了极端,人就会变成自恋狂,自恋狂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只觉得自己是最正确的。他报复的对象,也从他爸,变成了整个警察群体——世人觉得警察是英雄,他就要毁掉这个英雄形象,撕下他们面具。
一开始我觉得这不过是将自己的怯懦和卑劣的行为,包装成一种伪道德罢了。因为他不把内心的愤怒,直接发泄在伤害他的人身上,而是迁怒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整个社会的头上,已经可以说他是一个反社会分子了。但我觉得吴泽这个角色,还有更复杂的内在。”
关琛想起上辈子听到过的一句话——【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说出这句名言的杨佳,零八年,在魔都,在被执法的过程中自觉受了委屈,多次申诉无果,愤而袭杀六名警察,重伤五名,是共和国千禧年之后最严重的袭警血案。死刑。当时这事在魔都影响很大,关琛在道上也有听闻。有人说他是侠,有人说他是人渣,争议很多。这些纷纷扰扰关琛都没太在意,他只记得杨佳案之后,警方开始了大规模整风运动,肃清了不少黑警,让老大很头疼。
关琛继续讲:“我和编剧讨论过。他长久地把复仇目标,对准警察群体,而非他爸爸单独一个人,可以说他是逃避直面仇恨,是懦弱的行径,但吴泽是个聪明人,同时也是个自恋狂,他的人生里没有英雄拯救他,所以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英雄。惩戒恶警,曝光腐败高层,但从不对平民出手……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吴泽在向一个更庞大的对象进行复仇。
如果成功,那就是报复成功,如果失败,那他燃烧了自己的性命,事后警方系统必然会有一次大清洗,大整顿。”
黎韵:【你觉得这是一种宿命式的悲剧吗?】
关琛说:“如果我们用放大镜去看一个人的遭遇,绝对可以看出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施加的影响,甚至还可以永无止境地追根溯源,上一代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上上一代是这样对他,上上代这样,又是因为上上上代……宿命吗?有点吧。一个人爱别人的方式,都是从自身被爱的过程中学来的,孩子永远是家长的翻版。”关琛说:“但我们应该切断这个无限延伸的仇恨链。”
【你觉得应该怎么切断?】
“用爱吧。”关琛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被爱这个字眼羞到了,而是因为,他对于爱这种东西,理解得还很浅。
黎韵果然问道:【你觉得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关琛有话直说,不装腔作势。
他的眼神茫然了一下,说:
“我其实见识过非常多的人,聪明的,笨的,奸诈的,仗义的……我能很快地感觉出一个人的本质,但唯独一种人,我看不透也猜不透。有爱的人。
我思考了很久爱是什么,也问过不同的聪明人,但得出的结论常常彼此矛盾。
一开始我以为爱是狂热,人人自私,唯独爱让人放弃这一点;
后来我以为爱是共鸣,你一个眼神什么话也不说,我却能听懂你的频率;
现在我认为,爱是让人独立的勇气,明知道怕,但敢于面对恐惧。
以后又可能认为爱是另一种样子……我不知道。
人性的恶只要看得多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就很容易看穿。但是有爱的人,你永远摸不准,永远雾里看花。
爱这种东西,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什么是爱,我现在回答不了你,希望有一天你再来问我,我那时能够回答你。”
……
关琛这边的采访结束后,张景生那边的也差不多了。
像张景生这种级别,时间以分钟计算,几乎是半小时一家媒体,回答有看点有笑点也有干货,永远精神饱满,丝毫不乱。
关琛跟在张景生边上,光是观察他的言行,关琛就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张景生那边的采访结束了,记者退场。
关琛正准备起身去拍摄区检查设备的安全问题,黎韵突然折返,跑来说:“琛哥,我突然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关琛点点头,示意:“你问。”
黎韵问:【如果你是吴泽,你会为了爱人放弃复仇吗?】
边上一些记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关琛没有笑,他深思熟虑想了很久,最后才说:“我会。”
他拍了拍黎韵的肩膀:“不要在意他们。你刚才问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