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椒即茱萸,色分青赤,青多赤少,实圆,浆果入菜,其味辛柔。
而眼前此椒实小顶尖,实是吴椒,古书云榝者。
《文》曰:榝似茱萸而小,赤色。最为辛辣。
虽同产江南,性大不同。”
庆云大奇,“哦?这辛料还有这许多讲究?”
那祖莹不过一个孩童,说道兴起时,哪里忍得住,得意的续道,
“当然。
虽然椒字用来代指辛料,但这里面种类可多了。
最常见的四类辛料是川椒,秦椒,吴椒,越椒。
古时椒专指川椒,丑而麻面,性辛味麻。
秦椒称檓,色分赤黄,亦称花椒。
吴椒名榝,最是辛辣。
越椒辛甜,江淮之间,时喜用之,如今的名气却是最大。
其实好辛之人,首推吴椒。
川人虽有川椒,但趋吴椒之美,引入蜀中称为藙。
采藙晾干,以油煎之,其香扑鼻,佐餐索饼,最是美味。”
小王爷听祖莹言之凿凿,便将厨子唤了上来。
取来采买的所谓“越椒”,果然根根都是寸许长短,色红尖细,不似普通越椒。
便让祖莹向那厨子解释油煎之法,然后再吩咐煮些索饼,分与众人食用。
这索饼,就是现代面条的雏形,宽厚如带,类似现在西北的biangbiang面。
等到新鲜的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送了上来,那香味真是绕梁三匝,弥漫不散。
这第一碗,自然是端给了方才呛口的殷美人。
殷色可本来并不喜食辣,但这索饼的色香味都是极佳,腹中被勾起的馋虫可不依她。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气便将整碗面片扫得汤汁都没剩下。
那辛辣味道虽然将她双腮染得殷红,但入口的确鲜美。
就在她犹自回味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
这时仿佛是那霸道的吴椒开始作用,殷色可只觉两颊发烫,忙忙掩面低首,似是半礼半谢。
众人见她窘得如此可爱,秀色可餐,更提了胃口,也都不客气的一番大快朵颐。
一时间厅中嚼食声,饮汤声,呲牙声不绝,都拜这油榝索饼所赐。
此时吴椒不及越椒流行,烹入菜肴并不常见,但鲜香的味道却胜其他辛料颇多,如此稀罕的吃食,自然可以算是珍馐美味,因此满案酒肉反倒无人问津了。
只有庆云吃得笃定,他夹了几片羊肉,拌在索饼里,一口口仔细嚼着。
那面和肉的嚼劲中合,辛香和肉香拌在一处,汤汁和肉汁混在一起,哎呀呀,这味道,还真是胜过了此前百味。
暅之此时最欣慰的,不止是盘中的索饼,而是眼见祖莹的博闻强识果然不负盛名。
一个小小孩童,能够引经据典对辛料诸多冷门种类如数家珍,见识确是不凡。
生具慧眼能够汇聚这干灵童的小王爷元延明,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酒足饭饱,小王爷并未庸俗地唤来舞姬助兴,而是召集诸人品茗清谈。
清谈是魏晋士族的时尚生活方式,一般都是讨论三玄,圣人言。
但是今天小王爷挑的主题却并不空泛,在时人的认知下,简直就是相当有内涵的干货了。
“孤今日有幸与景烁先生同席。
久闻华林博士与景烁先生乃时下天文术数执牛耳者,今孤有疑惑,不知当言否。”
暅之郑重起身,深深一揖,
“暅之随家父观星断数,窥家父之学,不过一二。
而家父所知所较先贤天地,更如一粟之于沧海。
末学不敢妄论,若小王爷有所垂询,定当秉私直言。
若有谬处,恭请赐教。”
小王爷也起身还礼道,
“先生客气。
《志》云,论天有三说。
一曰盖天,天如盖,地如盘,天圆地方。
二曰浑天,地空悬,形如卵,气裹岩团。
三曰宣夜,宇无极,星无数,日月同辰。
如此三说,孰正,孰伪,何以辨?”
暅之心中暗道一声了得。
这小王爷不但问正伪,还要问如何区分辩证,这是行家呀。
他心下自有一番道理,但又有意掂量一下祖莹的斤两。
当然,只点名祖莹一人似乎不太礼貌,于是便向对席一礼,
“此题想来小王爷并非第一次提出,不知祖莹,都芳有何高见?
暅之想先听两位的解释,广纳言,方能得其真。”
祖莹也不客气,起立抱拳道,
“天圆地方,圣人之训。
《礼记》曰: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谓之圆,下首谓之方,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
夫子曾言:天道曰圆,地道曰方。盖无异议。”
暅之听罢,略点了点头,眼神里却不免有些失望。
本家的这个神童,虽然满腹非经即纶,子曰诗云,圣贤志训都不在话下。
但是论事却缺乏自己的见解,只会一昧引用先人论断,虽然是个经学的好苗子,但却不适合如自己和父亲这般做疑古寻真的研究。
不过此时他既然点名了两人,也只好将头转向信都芳,面上同样是一脸期冀的表情,和方才看向祖莹时,并无半分区别。
信都芳肃然起立。
还没有等他开口,祖莹的嘴角已然挂起一丝轻蔑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只是非常不以为然。
信都芳自然也有察觉,因此更显拘束,结结巴巴地说,
“晚生以为,盖天浑天两说各有可取之处,但相互有存些矛盾。
所以,所以,应该根据不同的命题来决定引用哪一种假说模型。”
“哦?”
祖暅之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小孩子居然能给出如此深刻的答案。
其实自己也是到了弱冠之年才勉强想听懂父亲的解说,发觉了这孩子在天文术数方面的悟性,暅之不觉话音里也带了几分兴奋,
“愿闻其详?”
“以方圆之变可以丈地,用以丈天则生谬。
浑天之法可以丈天,用以丈地则失矩。
只是天地何以相异,晚生也想不明白。”
信都芳见暅之并无嘲笑之意,似乎受到了鼓舞,这几句话一气呵成,似乎早有准备,就在等一知音。
祖莹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天圆地方,自然相异。俗子安知量天之谬?”
小王爷像似已经见惯了二人的争吵,忙出言劝道,
“哎,祖莹。既然景烁先生在这里,不妨听他分说分说。”
南北祖氏百年前乃是一家,祖暅之还算是族中前辈,况且小王爷也如此说,祖莹自无不平,满眼期待地望向了暅之。
暅之微微一笑,踱步出席,走到了大厅中央,
“家父谈起论天三说,认为三说都是正确的。
因此三说才被先贤同记于《天文志》。”
“什么!”祖莹闻言失声,正想分辨,又觉失礼。
便硬生生掩住了口,继续听暅之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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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一章,我知道有许多“公知”对于我挑战辣椒在中国出现的年代会表示愤慨。这里先卖个关子,按下不表。先把压力山大先生分说完。
关于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史,公认最权威的作品是公元1世纪罗马史学家雅利安(Arrian)的著作《亚历山大远征记》(The Anabasis of Alexander)。
书中曾经提到亚历山大东征的目标:
1.世界尽头的东极之海
2.富饶的丝绸之国赛里斯
赛里斯(Seres),就是丝绸之国,丝绸拉丁语系语源。
在公元前4世纪,也就是亚历山大时期。赛里斯被认为是西方已知世界的东极。
但是到了公元一世纪的时候,西方似乎对世界尽头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同样的,东方的张骞,班超和甘英等人也在同时期和西方进行过互动)。
根据公元一世纪地理学家斯特拉博(Strabo)的《地與志》(Geography)描述,东方的尽头是秦尼国国都,秦尼和赛里斯比邻在大陆的最东端。
在另一位同时期古罗马历史学家梅拉(Mela)的《世界概述》(De Situ Orbis)里是这样说的:在亚洲东边最远的是印度人,赛里斯和塞人(斯基泰人,中亚游牧民族),印度人和塞人人占据两头,赛里斯则在中间。
可见在纪元后,赛里斯指的是当时匈奴控制的西域地区,和中原秦汉政权已经做了区分。这也是夏败出关外为匈奴的西方版本记载,认为秦尼已经控制了赛里斯过去的区域,而赛里斯退守西域。
不过对纪元前亚历山大时期的认知而言,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更东的丝绸产地,东海之滨——古中国。
这里面需要更详细的介绍一下《地與志》中,关于大夏,夏朝,匈奴关系的隐晦描述。书中提到亚历山大征服了大夏(巴克特里亚)和印度,但那只是雅利安那的一个部分。介绍大夏帝国不但曾经统一中亚地区,还曾经扩张到赛里斯和秦尼的范围。(《Geography》现代英译本原文:In short, Apollodorus says that Bactriana is the ornament of Ariana as a whole; and, more than that, they extended their empire even as far as the Seres and the Phryni.——其中提到的Apollodorus是公元前一世纪希腊著名史学家,波斯史专家。这段引用被指出自其人四卷巨著《Parthika/安息》)
这是最早将大夏和中国相关的西方史,也是某些西方学者提出中国人来源于闪族(中东黄种人,阿拉伯远祖)的论据。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理解,这也可能是在说明大夏就是从赛里斯和秦尼地区败逃出的前王族呢?毕竟extended用的是一个过去式。
其实在中国历史里,夏是一个活跃于西域的古老的部落,并非仅限于夏朝一朝。根据《汲冢周书》的记录,在商汤时期,大夏是正北崆峒十二部之一。在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曾记:昔西夏仁而去兵,城郭不修,武士无位。唐伐之,西夏亡。昔者玄都贤鬼神道,废人事,其谋臣不用,龟策是从,忠臣无禄,神巫用国。
李唐和李氏西夏都在西晋之后,所以张华所云唐国,乃是尧帝之唐国。可见夏这个族群在三皇五帝时期就已经出现。在中国正史中,也直言“夏”这个种族为商所逐而为匈奴(《史记?匈奴列传》: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索引》引张晏注:淳维以殷时奔北边。《通典》亦从此说。)
根据中西记载的两相印证,大夏确实是曾经活跃在葱岭以东的部落族群,后被逐出葱岭,在亚历山大征服后希腊化,有别于匈奴其他部落的。
关于大夏之辨先暂时止于此(在展开更多史实片段后,有机会我们再就夏朝的概念再做阐述),我们还是说回亚历山大。既然他的目标是赛里斯,为什么在大夏和大宛取得连捷之后忽然折向了印度呢?在本作之前的章回里已经给出了一些原因,更多的史实,后文还会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