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发怒,血溅五步;
天子发怒,流血漂橹。
若圣人发怒,则天地翻覆。
但周虞没有看到圣人发怒的结果,
因为这位圣人,似要发怒,却只是那么一刹那,旋即便完全收敛,仍然淡淡地发出一个“呵”的笑声。
祂骑乘巨鲸,跨越沧海,
朝北冥而暮苍梧,
世间一切,连生死祂也不在乎,
何况只是一个小儿可笑不自量的好奇与挑衅呢?
确实可笑,
所以祂“呵”声以对。
这出乎周虞的预料,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这是真圣人啊……”
这符合他对“圣”的认知。
拥有圣名的存在,超凡脱俗,甚至不该称之为“人”,这样的存在,又怎么会在意世间的种种?
相反,
如果是心怀执念的圣人,周虞倒认为,这样的圣人,“圣”的味道不够彻底,人的味道残存,或许是假圣,或许是只有圣的力量,没有圣的境界。
修行这件事情,永远不单纯是力量的问题,
力量的问题有迹可循,而境界的问题过于玄妙。
就像科学和哲学,前者需要思考,后者需要思辨,
周虞觉得前者难,无涯无尽,穷尽有生之年也不可知其尽头,
而后者更难,无尽无涯,不用追逐到死,早早便明白没有尽头。
真正的“圣”,不需要道理,不存在追求,固循其本即可。
哪怕是生死这样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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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比不上观察一条鱼的快乐。
所以,
祂便低头,看着祂的鱼。
祂的鱼很大,大得离谱。
大到一口剑光,哪怕是圣人的剑光,也只能勉勉强强笼盖住这头大得离谱的鲸鱼,
想要将其斩杀,恐怕很难。
这口剑光,
是从周虞流着血泪的两眼中而出。
它仿佛分别发自周虞大脑的两半,联通着他的灵魂,这道剑光往前可以推动到二十三年前,他一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生来即有智慧,能看清认知这个世界的周虞,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有两个自己,
他从那时起便常在梦里用两个自己互相“对视”,观察彼此,认知彼此,寻求某种一致。
然后那道梦里的剑光,从天而降,将他的大脑一斩为二,灵魂也随之分裂,
另一个他,也就是他学习心理医学之后,认知为“第二人格”的那一半,被那一剑斩走,带到钱塘江畔,降生于一个婴孩,
这个婴孩自然就比他年轻一岁,然后被像一个废物一样扔进孤儿院,很多年以后,周虞遇到这个已被废弃之后再废弃的孤儿,历经波折,收回“第二人格”,使自己完整。
现在,他以为自己“完整”了,其实不然,他不是完整了,而是还多出一些东西,
就是这道剑光。
它从“完整”的周虞的大脑发出,透过他的双眼,一分为二,成为两道绞缠在一起的剑光,看似仍然是一道光,却实则是一对并蒂的花。
它们绞缠、纠葛,穿透幻象的虚无,在虚无中找到真实的存在,切割空虚,落在那头大得离谱的鲸鱼的头顶。
鲸鱼畏惧于这道剑光,发出长长的吟唱,喷出涌泉般的水柱,
水柱冲上高天,将海上的流云击碎,仿佛把天穹都射穿一个洞窟,透过这青冥的空洞,能看见外面的漆黑大幕,上面点缀着粒粒星光,点点烁烁。
剑光把水柱轻易斩碎,那空洞也就裂开,然后消失。
“漆园小吏。”
并蒂之花的剑光里,终于响起一道声音。
祂的声音,
圣人的声音,
那位剑圣大人,“聂”的声音。
巨鲸背上的人闻声抬头,轻轻地“咦”了一声:“何人,竟识得我,知我曾为漆园傲吏?”
剑圣“聂”道:“我生也长,早于你成道,自然知道。”
“棠棣?”
巨鲸背上的那位圣人,观察着覆压而来的剑光,忽然也认出来,惊奇问道:“居然是你。”
“是我。”
“我闻天下刺客,有五。
更有一人,其剑道还在五大刺客之上,但那人未成圣道,却不想是你……
唔,应当,应当,五大刺客中,的确唯有你,当成圣道。”
“那四人,岂配与我并称?至于盖聂……大家都是聂,他原本剑强于我,但道不如我,故由我执剑之圣道,而不是他。”
鲸背上的圣人道:“然。盖聂之剑强,目视则退荆轲,但其人也傲,傲则易折,又过深干涉人事,所以道不成,跨不过山海。
惜哉!”
剑圣“聂”说道:“你也傲。”
“我傲也,非傲于人、事、物,而傲于世,故知自然之大道法,得大逍遥,继而达道,为大宗师,理所当然。”
鲸背上的圣人语气一派自然,纯真极趣,语意无所恶也无所喜,只是认真问道,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你竟还在,且成圣道,则聂荌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