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未做任何言语,她坐在台阶厚毯上的身子微微弯腰,细长的手掌托起百里安的脚腕。
分明是第一次为人折腰穿鞋袜,可她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显生疏笨拙。
便是连那厘厘清冷的一寸指尖,都透出了几分认真温柔的意味。
柔软干净的雪袜,以及那一尘不染的精致丝履十分合脚柔软。
穿好鞋袜后,九十九将他的脚放在地毯上,顺道理了理百里安翘起来的衣摆。
她面容间的情绪很浅淡:“信守承诺,我既说过要赔你一双鞋子,自然不会食言。”
穿在脚上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双丝履鞋罢了,比起开始的那两只小人偶,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珍贵之物。
可她送小人偶分明送得坦坦荡荡,毫无心理负担。
为何送双早已承诺好的鞋子,就这般扭捏含蓄。
九十九看起来也不像是事后会忽然清醒反应过来她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事后再来害羞的人啊。
百里安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很自作多情的念头来,他两只脚尖互相点了点,假装无意地问道:“符惑,这双鞋子你再哪买的?穿着挺舒服的,我挺喜欢的。”
在听到那句‘穿着挺舒服的,我挺喜欢的’的时候,九十九面上漠漠如烟,眼眸矜贵清冷,可唇角却是微不可察地往上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笑意藏在了毫无情绪的眼睛里。
就连藏在裙子下的脚尖也不自觉地来回点了点地。
她面上依旧寡淡无味,漫不经心地道:“此番远行,路经秦国国都,在路边摊随手买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随了眼缘挑中的,你自个儿随便穿穿吧。”
百里安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鞋底很软,如踩云端一般,走路却很平稳,穿在脚上没什么重量,很轻。
他低眸笑了笑:“这是千层底。”
千层底的鞋子一般都很耐穿,但往往不会太轻便,可这双鞋子却不一样。
九十九手指轻轻拨动着阶梯上的毛毯,指尖轻轻一番,便是一个花色,再反手覆拂回去,便又恢复了原来的花色。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虽说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但既然是我挑的,自然不可挑得太差,千层底鞋子耐穿,你可以多穿几年再丢。”
百里安对自己的衣物穿着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平日里在乾坤囊中储备换洗的衣服也不过是挑选些款式简单的素色衣衫,鞋子更是统一的白靴与黑靴。
像这般绣纹内敛精致的丝履鞋,他生平还是头一次穿。
他有种意外的惊喜,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忍不住低笑出声来:“才不丢,你亲手做的鞋子,穿坏了也不丢。”
台阶地毯上戳着绒毛毛的纤细手指骤然顿住,然后满满地蜷收了回去,捏成一个雪白的小拳头。
九十九那双眼眸难得放空了一下,黑漆漆的瞳孔晕开的一层淡淡的光色,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想要揍人脑袋。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种行为看起来更像是气急败坏的羞恼之举,十分崩她这高贵冷艳的人设。
九十九只好默默地将她的小拳头藏在自己的屁股下头,眼神恹恹地抬眸看着百里安: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我怎么可能会亲手给你做鞋子?
还是说你封了修为锁了骨头,就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我方才说的是,这鞋子是在秦国都城街头随手买的,若非为了履行约定,我甚至都不会掏银子买这种凡物。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浪费我宝贵的心力,放着这大好的山河不赏,来一针一线地缝花几文钱就可以买到的鞋子?”
百里安意味深长地看着九十九,笑道:“人偶小姐,你撒谎之前就不能先查一查你的炉心知识吗?
秦国人尚武,以黑为尊,国之宗教为剑宗,天玺剑宗并非为道教,以至于上行下效,秦国街摊市集都极少能够看到丝履贩卖,更多的是长靴木屐。
如此质地精良,色泽雪白无染的丝履,基本很少出现在秦国的市面之上。
你方才说,还是在国都街市上随手买得,那你这一随手,还真是买了一个稀奇货啊。”
九十九彻底颜面无存,可是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恼怒的事,若是因为被人戳穿自己所掩藏的小心思,反而更显幼稚。
九十九思来左想,一向最擅长与人辩论的她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反驳。
她只好将塞在屁股底下的小拳头拿了出来,终究是没能忍住,寒着俏脸拽过百里安的衣摆,将他身子拉下来。
她举起小拳头,面无表情地在他脑袋上轻轻锤了两下。
然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双臂抱胸,背对了过去,不想再理会百里安。
事实证明,女人不分品种,但凡生气又说不过对方的时候,都会不讲道理地抱胸扭身不理人。
即便是人偶小姐也不能免俗啊。
她扭到哪一边,百里安就像个牛皮糖似地跟到哪一边,同她肩并肩地坐在地阶上,两条腿展开铺放在斜斜的长阶上,两只脚尖互相点啊点,丝毫不掩饰自己欢喜雀跃的心情。
他也不说话,就哼着欢快的小曲,神采竟是飞扬明朗的。
〳九十九终于受不了他这傻乐的劲头。
不过是一双再简单平凡的鞋子罢了,至于高兴成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吗?
她忍不住扭回身子来,淡漠着脸色,薄唇紧抿:“你至于如此高兴吗?”
这让送鞋子的她也被带着显得好幼稚啊。
百里安见她扭过身子来,他显摆似的将自己的脚翘得高高的,幼稚得像是一个在像自己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好宝贝似的,理所当然地说道:
“自然高兴啊,这还是有人第一次亲手为我做鞋子呢。”
九十九刚想问,你阿娘那般疼爱你,怎么可能没为你做过鞋子,尽会胡言乱语。
可转念一想,他死在自己最年轻的那一年岁月里,可谓夭折。
在幼年路都走不稳当的时候,中幽女帝便与天玺剑宗的关系冰裂难修,被驱回了中幽皇朝。
如何有机会为他做鞋子,更何况,嬴姬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假,可她终究并非是寻常凡间女子。
她功至女帝,又怎会做这细致女红的活。
他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鞋子。
此话应当不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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