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悄然降临。
在一场大战之后,日夜转换,就像是冷酷的天道轮转,并不会为某个特定的人,就打破这天地之间的规律。
哪怕那个人再厉害都不行。
此时,国师的目光中,带着明亮,就好像有火焰,在这双漂亮而又邪气的异色瞳孔之下燃烧,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忧无命空荡荡的断臂处。
这一瞬,张楚的手臂处,似乎也有些生疼,他似乎感觉到了,这孩子断臂时的痛苦。
这一瞬的张楚,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愧疚。
“是我逼走了你们,是我不对。
无命,我不该在临安对你那么说的,不该让你去做那件事的,是我太过分了。”
张楚哽咽着。
并非他要哭泣。
而是体内的热量太多太大,让他已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躯体即将崩溃,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对看着他的,不断的落下泪水的忧无命说:
“是我非要让你在我和你朋友之间,做个选择,是我承受不了,在失去了小岚,北寒叔之后,再失去你的孤独。
我是个胆小鬼,无命。
我不敢再去赌那个结果,于是我把我该承受的压力,转移到了你身上,逼你去做些事,是我害了你。
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了。”
张楚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就像是火焰在燃烧一样,发出啪啪作响的剥离声。
他说:
“但我并不后悔,小岚,还有无命。
人这一生,总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存在过,我想和父亲一样,做一番大事,我想让天下所有人都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张楚。
我不只是张莫邪的儿子。
我自己也是有作为之人,我不想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小岚,有时候,我会很羡慕你...不必去承担哪些。
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做追逐太阳的影子。”
张楚的声音低了下来。
一团火焰,从他心窍处迸发出来,烫的张岚和忧无命呲牙咧嘴,但惜花公子和独臂少年,就是不愿意放手。
他们知道,只要他们一松手,就要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唰”
寒气四溢,沈秋从背后伸出双手,放在张岚和忧无命肩膀,让他们能以寒气加身,不受圣火侵袭。
“我要死了。”
张楚最后一次仰起头,异色瞳孔中带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光芒,他轻声说:
“把我的骨灰,葬在母亲身旁,小岚,以后你就是张家家主了,不必像我一样,一定要做一番大事。
记得,待我侄儿或者侄女出生之后,带他们来我坟前,让我好生看看。
还有你,无命。
我几乎从未见过你哭泣。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一定很悲痛,一定很害怕,但没关系的,相信我,我只是你生命里最普通的一个人。
你来送我,我很高兴,勇敢向前,无命,你总会找到比我更好的,比我这大恶人好一百倍的同行者。
或许,你已经找到了。
那就自己做决定吧,以后不必听我的,也不必再约束自己。
无命,你自由了,你有喜欢的东西了,努力去争取吧,如我一样,这样就算未来失败的时候,也可以尽情的埋怨这个世界,而不必恼恨自己。
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件事。”
“哗”
张楚话音落下那一瞬,金色的火焰迸发开,张楚的躯体在那烈焰中被吞没,迎来了最后的结局,将化作一团余烬。
在那火焰与寒气碰撞湮灭,带起的团团烟气中,张楚最后的声音,就若轻风吹打,混在那耳语的呢喃之间。
微不可闻。
“小岚,无命,永别了。”
有灰烬自那金色的烈焰里升腾,在这寒气与烈火碰撞,带起的风中,随风舞动,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在忧无命茫然悲伤的注视中,那灰烬迎面而来,落在他与张岚脸颊上。
似是一个告别的吻。
又像是张楚在最后时刻的调皮,与他们开的最后一个玩笑。
在那灰烬洒落中,张岚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他看着沈秋,咬着牙,说:
“救他!我知道,你能救!救救他,求求你,沈秋,求求你!”
听到张岚所说,忧无命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看着沈秋,眼中尽是渴求,膝盖弯倒,就要跪于地面。他不善言谈,只能以行动,来表明自己心中所想。
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只想让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人,救救那个方才刚刚死去之人。
“不必如此。”
沈秋俯下身来,伸手虚扶住忧无命,手指并未和年轻人身体接触,但这让他那个跪拜的动作,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了。
他伸出手,探入金色圣火中,忘川经流转为火行,阳炎圣火功运作间,那一团烈火也被纳入他手心之中,就如一盏灯一样。
“我答应过很多人,会给他一条路走的,虽不能用寻常之法,但我思来想去,或许还有种可能。”
沈秋语气温和的,对张岚说:
“我确实没办法给张楚一场体面的胜利,但或许,他可以和我们一起,迎来另一场胜利。”
“放心吧,你们之间,总会有再见之日。”
“嗡”
沈秋的话音落下那一瞬,他手中的圣火,也悄无声息的消散开来,就好像是张楚留在这世界里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彻底烟消云散。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东海之滨的黑夜中,云层与海水汇聚于月光之下,这里乃是外海,这个时间点,肯定没有什么大胆的渔夫,在这海上泛舟捕鱼。
而在天空中,在高处,有一座不似人间的建筑物,屹立于此。
那是一座岛。
一座悬于高空之下,海水之上的岛屿,它在不同的传说中,有不同的名字,但那些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大都是一样的。
它代表着海外仙山,代表着不同于俗世的另一种存在,代表着解脱苦难,得大自由,也代表着活于红尘的凡人,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与寄托。
它叫蓬莱。
最少曾经叫蓬莱。
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旷世大战,震动天下各方,前去远征的武者们在一切公开场合,都选股自己赢了。
但实际上,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只是没有输。
距离赢的距离,还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