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监考的考官轻咳两声,考舍又恢复了秩序,考生们不再惊呼,而是赶忙埋头开始答题。
费仲也在监考,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的心态,没把这次监考太放在心上,毕竟有纣王一手操持,可看到这些生员的表情时,大为感叹。
那些背了答案的老实人,确实可用,一旦下方道地方郡县,虽然应变能力差了许多,但足够冷静,这些人的能力都算不得太强,遇到事情若是擅自行动,反而容易弄出更大的乱子,老老实实按照原定计划部署,才是最稳妥的。
科举继续进行,费仲看到了附加题,也就是甲乙选择题。
他发现,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题目是纣王自己加的,可也太简单了吧?
一眼看去,人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马革裹尸还,壮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忠烈,这还用想?
全选甲就完事了!
可这样,还是不对。
这是纣王亲自出的题目,能这么简单?
既然出现在了科举考试里,那就肯定有他的用意。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费仲眉头微蹙,试图分析出零星半点。
这特殊的选题用意何在?
难道说,这次科举并没有那么简单,还要做更进一步的筛选?
还是说,陛下有什么更深一层的计划?
费仲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索性就不想了,看看尤浑,啥都不多想,自有他人指路,多么快乐,到时候到了殿试奏对的时候,仔细观察一下便可。
考舍里的生员们,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选择题,也被镇住了,他们之中也没多少能想明白的,怎么选,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或许其中另有深意,可又有多少人敢兵行险着全都反着选?
很快,持续三日的科举乡试就结束了,子受也回到了朝歌,准备一个月后的殿试。
其中经历了九月一日的昏庸值结算,结果嘛,不用多说,负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九月九日,清晨。
数以百计的生员涌入皇宫,在宫墙内右行过龙德殿、显庆殿,绕分宫楼、经拱门龙桥,便见着了九间殿。
巍然的大殿,便是他们今日的考场。
殿试
中了科举成为举人后,便能来到皇宫九间大殿之中,君臣问对,这是种荣耀,也是种考验。
即使他们之中多是些死记硬背答案的庸人,也不免心潮澎湃。
对纣王的敬畏,与入朝为官的期盼,居然没有任何冲突,反而让他们更加激动几分。
举人们在雕栏玉砌前等候,子受则引着文武百官姗姗打开殿门。
殿前有石阶,举人们尽在阶下,见此一幕,呼吸更加急促几分,却不敢有半点言语之声。
子受作出一副豪迈的样子,沉声道:“天下英雄,尽入朕榖中!”
宫殿空阔,上下噤声,此言一出,即刻传遍开来,不少人热血上涌,便是戍守宫殿的近卫与御林军,也不由得紧了紧手中兵刃。
英雄他们当得上纣王口中的英雄吗?
子受指着下方的举人们道:“朕要将他们都收入朝中,成为朝中官员,趁着他们还没有名垂千古,在他们心中树立起朕的伟岸身影,任由你是龙是凤,都得为朕所用!”
漂亮话自然要多说一些,这样才能在之后的殿试中形成反差,这些背答案还都基本都在选择题里选了乙的“人才”,能算什么英雄?
子受问向费仲:“绳池县乡试,得举人几何?”
费仲恭敬道:“四百三十人。”
“还是个整数?”子受愕然道。
呃费仲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也好。”子受点头道:“此次科举只在一县试行,若是日后实施的郡县多了,这殿试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就按照这四百三十人的数目定下了,往后殿试之人,只能少,不能多。”
四百三十人鬼知道要问对多久,划水理政怎么能上朝太久。
子受招来鲁雄,道:“今次科举取士,可取些人才送入兵部,入行伍为军官,如何?”
鲁雄愕然,他对文举不太上心,正期待着几日后的武举,怎么纣王突然说要将文举选取的人才送入军中?
“这”鲁雄好半天才应道:“若是陛下有意,送入军中磨炼一番也并无不可。”
子受笑笑,这些混子都充斥整个六部才行啊!
他一挥手:“入殿。”
上到殿中,子受端坐御案前,开始嗑瓜子。
左右文武列于阶下,下面四百三十名举人行一大礼。
子受神色如常,只有连绵不绝的嗑瓜子、砸核桃声传出,下头的四百三十人则有些惴惴不安,原来纣王在朝上,是这样一副面貌,倒是倒是好生别致。
开始奏对,四平八稳,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群臣却是渐渐感觉到不对劲,本以为能看到才华横溢的人才,可怎么
倒也不是说这些人不好,只是这些举人根本配不上如此大动干戈的科举。
古往今来第一次科举取士,偌大一个县里,就取了这些平平无奇的“人才”?
还不如往年招贤馆有效率呢!
子受暗自得意,还没完呢,看看后面的选择题,保管更加失望!
之前还是勉勉强强,后头就是德不配位了!
“李烨。”
“学生在。”
李烨出列,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子受点点头,他连夜看过,这个李烨是少有的全乙举人,简直称得上国家栋梁:“赐下豪华马车,金银珠宝,你为何要收下而不拒绝?
费仲竖耳倾听,群臣也极为凝重,他们都对这几道纣王特意加上的选题不解,迫切想知晓其中奥秘。
李烨道:“陛下行奢靡之策,为臣者自当遵循,若身无长物,又如何奢靡?”
子受一愣,这一点,倒是差点忘了,没事,后头还有一堆题呢。
“那漂洗丝絮的老妇人与你有一饭之恩,你得了富贵,为何仅还一餐饭食?”
薄情寡恩,这总没问题,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
李烨道:“学生所受不过是一餐饭食,自然也应当还与一餐饭食,为何要多给?”
“更何况,有谚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若是与妇人财宝美玉,不过一寻常人家,如何能护得宝物周全?甚至恐引来杀身之祸!”
这倒也说得通。
子受微微皱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师恩重如山,老师在睡觉,下起大雪,你为何不告而别回了府中?”
李烨奇怪道:“下了雪难道不回府,要在门口立着吗?冻着了,便要生场大病,甚至留下暗疾,师徒情渊似海,不会责我,若是不幸生疾,无法侍奉在师尊身旁,定然追悔莫及!”
子受嘴角抽了抽,这特么也有一定道理。
“那你为地方官,灾年借了粮食给乡亲,来年庄稼丰收,乡亲来还粮,为何要索取利息?”
李烨坦然道:“这是自然,有借必然有还,学生虽然不缺这些粮食,可日后其他地方官员该如何?收还粮食,显得没品,不收却又白白蒙受损失,如此一来,又有谁还会在灾年之时将粮食借给他人呢?”
子受懵了,这好像是子贡赎人的故事啊?这还是很有道理。
子受缓过神来再次发问:“后主懦弱无能,内忧外患天下动荡,你为何辞官隐居?
李烨摇头道:“明知事不可为,不可强行,学生自知能力不足以安邦定国,君主懦弱无能,内忧外患天下动荡,学生又怎么能口出狂言改天换日呢?”
“国难之际,马革裹尸还乃将军诉求,你为何要窝囊死在榻上?”
“学生年老,必然体衰,残躯上阵不过是降低士气,反倒拖累三军”
子受不死心:“主考官一片好意,想让你多受磨砺,你为何会想要打他一顿?”
李烨傲然道:“我辈之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论如何,学生足以高中,主考官凭什么出手阻挠篡改成绩?若有,便是误了学生前程,这是仇,为何不能报?便是好心,也有好心办坏事一说。”
听完了李烨的奏对,子受头上飘出了许多问号。 ???
这李烨确实是按照他的想法,全都选择了“正确”的乙选项,但是仔细一品,完全不对!
他已经脱离了选项的禁锢,在选项之上添砖加瓦,完全与选项背后的背道而驰。
可偏偏每个理由都说得通。
就好像借粮食,正着来,可以是李士谦借粮助人为乐,反着来,可以是子贡赎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这样一来,不管怎么选,只要理由充分,怎么选都是对的!
子受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似乎发现问题所在了!
自己本来以为选乙选项的生员品格上会有一定缺陷,可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且看起来无懈可击!
原本只是单纯的选择题,看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而且子受有着后世的惯性思维,在那些历史人物的事迹下被带偏,并未多想,可多了殿试奏对这一步,让生员们将理由说出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臣子好不好呢?
子受有些忐忑,虽然后面的选择题他们有着自己的理由,可大多都是通过背答案考上的,没什么才能也是事实,应该还不算太差吧?
他看向群臣,群臣的表情解释三成恍然,七成欣慰。
这群人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费仲率先跳了出来,大呼道:“陛下圣明!”
他全程观摩了纣王的操作,稍加揣度,便全都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脚踏实地。
纣王公开试题与答案,就是为了选择如老牛般踏实肯干,遵守政令的官员,而这最后的选择题,则是绝杀。
鞠躬尽瘁、马革裹尸什么的,这些甲选项听起来是很不错,为人津津乐道,说不定还能传扬千古,后世都富有盛名。
可除了名声以外,甲选项还带来了什么?
没有。
没有任何实际收益。
有了名声,却不够务实。
朝廷改革郡县,要的是声名远扬的地方官员,还是干实事的地方官员?
显而易见。
纣王通过这种方式,排除了求虚名的官员!
就像刚才学生们在宫门前的震撼与激动一样,名声可以给你,俸禄可以给你,荣耀可以给你。
但,这全都是附带的。
真正要的,是要他们脚踏实地做事实,为朝廷为国家做出奉献!
“陛下圣明!”
尤浑赶忙附和,这一声之后,群臣纷纷应和,圣明二字咬的极重。
如果不是纣王把控,他们恐怕会在这第一次科举中就舍本逐末,走上偏路!
子受回过神来,也品出味道了。
你们怎么这么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安安分分考试不行吗,非要多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可看着群臣与举人,子受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选择题不仅被严重曲解了,还没处说理。
毕竟在这些人入殿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
刚才天下英雄尽入毂中的屁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人也是自己在看了选择题之后特意挑选的,现在奏对也答完了,朝中要员都很满意,难道还有什么理由把这些人赶走?
自己选的人,含着泪也得用了。
子受也很绝望啊,其实他本来的想法,真的很单纯,能力平庸一点,混子多一点,品格差一点,这不就行了吗?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如意,这样选出来的人能力似乎是不怎么强,但莫名地符合现况,可以说,恰到好处。
凡事就怕刚刚好,这一下子就变味了!
子受做了个深呼吸,冷静下来。
对,冷静下来,这只是文举,还有武举。
武举是肯定不会出问题的,武夫脑子多半不好使,不容易脑补,还有那个魏贲,也是个脑子里装肌肉的,这些人才是最好的操作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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