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巧了!”年轻人欣然,“我前年在署学里得了举荐,今年也要考乾元学宫。不知足下名姓……”
“姓李名蝉,你呢?”
“在下郑阆君,李郎且坐,近来世情离乱,拿不出什么能够招待的东西,实在失礼。”
李蝉在矮桉边席地而坐,看着郑阆君的粗葛布衫,“你似乎在这村中待挺久了。”
“此事说来一言难尽。”郑阆君摇头叹息,“叁月前我本来在玉京求学,那时歧州青灵县闹了灾。我听说弥州巴阙郡能还买到粮食,便星夜兼程,赶往巴阙,募得叁百石粮食。送粮途中,却染了病,只得在这白头村里休养。”
李蝉好奇道:“那些粮食呢?”
郑阆君道:“越过欹梧山,叁十余里外就是青灵县,我托村人将粮食送去,想必已经到了。”
李蝉拱手,敬佩道:“郎君是仁义之士。”
“区区叁百石,不过杯水车薪,我也是尽力而为罢了。”郑阆君叹了口气。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李郎能否帮我个忙?”
李蝉道:“但讲无妨。”
“李郎只是途经此地,我本不该给你添麻烦。”郑阆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那叁百石粮食,我只留下一石,与村人分过之后,早已吃完了。不瞒李郎说,我已挨了几天的饿,村中居民,也都快活不下去了。我看李郎的那头驴似乎驮了些米面,不知李郎能否出售一些?”
他说着掏出两张一千钱的交子,塞到李蝉手里,恳切道:“只需两斗米即可。我到巴阙时,米价就已涨了一番,在此养病多日,定然卖得更贵了。一斗米,我愿出一千钱。”
李蝉摇头,“你这些钱,买不得米。”
郑阆君皱眉,犹豫了一下,又说:“外边粮价已这么贵了?我出两千钱,李郎卖我一斗米如何?”
李蝉仍摇头。
郑阆君面色冷了下来,“足下如此坐地起价,与那些趁人之危,囤货居奇的奸商何异?”
李蝉叹道:“郎君是仁义的人,若要粮食,我送你都无妨。但这钱……”
啪!郑阆君把佩剑拍到桌上,“我以家传宝剑换米一斗!”
李蝉一怔。
郑阆君又说:“莫看此剑貌不惊人。家父郑君山在青灵县为令,足下到青灵县持此剑交予家父,自可换取更多的报酬。也劳烦足下帮我捎个口信,让家父遣人来白头村接我……”
郑阆君话没说完,李蝉冷不丁地问:“你可曾想过,你的病是何时好的?”
郑阆君一愣,“我的病……”
李蝉望着桌上那两张交子,丹眼中映出的是一堆印着“麟功通宝”的阴钱。
郑阆君呢喃:“我的病几时好的?怪了……”
李蝉道:“你近来可曾见过其他村人?”
郑阆君茫然摇头。
李蝉道:“从我进入村中,可曾有过一声犬吠?”
郑阆君仍摇头,迷茫之色却逐渐褪去,嘴唇发颤,“我……我……”
李蝉轻叹:“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李郎开的什么玩笑。 “郑阆君面色煞白,勉强笑了一声,“我年方弱冠,吐纳法已练到先天境界,不出意外我今岁便能入乾元学宫,修真传神通……我六岁能作诗,十四通读经籍,十六岁便通晓叁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我心中抱负尚未施展,故里青梅还在等我,我怎会死在这荒僻之处?”
说到一半时,他语带哭腔,说到最后,已泪流满面。
他身手去触桌上的剑,彷佛要企及失去之物,手却如墨入水中,悄然澹去。
郑阆君消失不见,暮色透窗映在剑鞘上。桌下落着个空麻袋,袋上写有“巴阙救灾粮”的墨字。
李蝉扭头看向里屋,床上躺着一具腐尸,飞蝇起落,散出刺鼻臭气。这个本应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不声不响地死在野村中,无人收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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